浸染道:“九小姐说笑了,御花园是皇上和宫里的娘娘们经常出入的地方,什么花没有?”
“可有夹竹桃?”怕她听不懂,我又说:“就是那种普通百姓种植在院门口能驱赶蚊蝇的那种。”
“有,那边就有一大丛夹竹桃!”
我和浸染吃了一惊,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不远处站着一黑衣男子,面冠如玉,星眸璀璨,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眸中似有惊喜,又带着疑惑和不敢置信。
浸染行了一礼道:“叩见钦天监正大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当年在阴阳五行阵中意外出言救了我,后来路遇我被小巧羞辱出言相讥之人,却是我在这宫里唯一一个认得的故人。那时,他虽出言不逊,对我大肆诋毁,我亦争锋相对咄咄逼人,但我却不恨他,反倒对他心生一股敬意。
如今,故人相对,我却因身份已换不敢贸然相认,只得满腹心事地望着他。
张天师朗声道:“昨日夜观星象,但见紫微星动,疑似有凤来仪,原来却是残菊。”
我心下感慨,他句句都带念旧之意,竟是如此通晓我的心声。一个仅见过数次面的陌路,却像是相知多年的旧知一般,登时将我心头的委屈和绝望消去一大半。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轻叹:“大人!人是旧时的好,月是故乡的圆!”
他目光中的疑惑终于渐渐化去,剩下的皆是重逢后的喜悦与激动。
浸染不明白我和张天师在说什么,看看他,又看看我。捂嘴浅笑,“钦天监正大人平日不苟言笑,今日见了我家九小姐也惊为天人吧?”
“贫嘴!”我微笑着斥责她,身边有浸染,后面还跟着一队御林军,我无法与张天师打开天窗说亮话,只好话里含话问:“素闻张天师乃我朝第一神人,不知大人可愿屈尊为我相相命数?”
他坦然笑道:“九小姐戏言!当年下官曾遇到一奇女子,她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至今尚在耳边回荡,对下官这一生也影响颇多。命数一说实乃荒唐,天意虽不可逆,然事在人为,有心之人定能将其化解。”
我问:“何为天意?何为人为?”
他含笑望向我,“如九小姐方才所言,有人喜爱春之盎然,有人偏爱夏之热烈,有人钟情秋之萧条,有人仰慕冬之洁净。四季交替花开花谢乃万物轮回之规律,菊有菊的好,夹竹桃亦有夹竹桃的妙,各司其职方才形成这大千世界。如若违背万物生长规律,菊非菊,夹竹桃非夹竹桃,那还如何有着这相生相克的奇妙世界?”
我心头震动,惊诧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坦荡,望着我的眼眸中除了重逢的喜悦,还有一丝了然和担忧。
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我看向脚旁的残菊,“大人?倘若是命定的红颜祸水,命格亦难以更改怎么办?”
他凝视了我许久,才道:“红颜亦是知己,祸水也可稳固昌运。信则有,不信则无。善恶皆在心间,九小姐只要问问自己的心便能知道答案。”
红颜亦是知己,祸水也可稳固昌运,我能吗?能与李玄风化干戈为玉帛,能成为他的红颜知己,助他稳固江山吗?
不能,当初我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能自改命格,如今我倒是真的信了自己是红颜祸水,虽已将这后唐的天下搅得天翻地覆,却仍深居宫中,人力到底拗不过天意啊!
似猜出了我的心思,张天师冲我一躬到底,“抬头望明月,天上有神明!”说完,转身翩然离去。
我静静地望着他修长的背影,细细品味着他的话。当初在我眼里如此迂腐固执憨厚老实的一个人,却原来是这样一个心思通透之人。他将一切都看得如此淡泊,谈笑间便将这世间争斗和恩怨情仇化解成过往云烟,是他不懂人间真情,还是我太执着于仇恨?
浸染小心翼翼地问我:“九小姐?您方才与钦天监正大人说的是什么?奴婢为何一句都没有听懂?”
我回过神冲她呵呵笑道:“没听懂好,在这宫里最好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懂。”
浸染似有所悟,又问:“那九小姐是否还要去看夹竹桃花?听钦天监正大人的意思,北面倒是有一大丛。”
“不去了!”我皱皱眉,“往后,我们可以不用再来御花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