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护和苏小弟吓了一跳,少帅一个箭步跳到窗子下面,左手上多出来一把短剑。苏小弟没有东西可以亮出来,一把抄起坐的椅子。
见表哥推开窗户,雪地里有一个人。
他白净面皮,五官端正,个子也不低,离开窗户有几步远,双手抱拳:“萧少帅你好!”雪花在他背后飞舞,好似给他披上一件雪色的披风。
萧护在北风中停了一停,才让开堵住窗户的身子,让这个自称是顾孝慈的人到房间里来。等他到了房间里,苏云鹤先咦了一声。
这个人面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第一眼看他的五官像画在一张白纸上,再看第二眼,心里才有一句话,原来是个真人。
其实五官分明
苏云鹤好心地问:“你这是怎么保养出来的?”
“这个简单,做一张面具戴脸上,真脸不给人看。”顾孝慈对他皱皱眉,苏小弟瞪瞪眼,把手中的椅子放下来,名士风流又出来了,俏皮地问他:“夜半三更鬼敲门,你敲窗子,你是什么?”
顾孝慈咧开嘴,呲出一嘴的白牙。
苏小弟往萧护面前一跳,很有义气的道:“表哥快走!吸血鬼来了。”萧护头疼,推表弟一把:“云鹤,去喊顾小公子来。”
“可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苏小弟目不斜视对顾孝慈,生怕自己前脚走开,这没有血色的人就把表哥给咬了。
忽然来了精神:“我想起来了,你是前门口儿的兔儿爷?”
萧护干咳了两声,硬生生被自己口水呛到。
苏小弟面有得色:“你看,他像是瘟疫病人。”
萧护自己走出去喊人,等到顾良能进来,苏小弟和顾孝慈大眼瞪小眼,都半弯着腰,眼珠子一动不动。
顾良能好笑的走过去,苏小弟眼睫闪了一闪,懊恼地跳起来,窝火的道:“没看到我们比瞪眼呢!”
萧护沉下脸,苏小弟老实地往外走,还不忘了再约下一回:“哎,我说你住哪里,下次再比。”顾孝慈嘻嘻一笑,很是大方的挥手:“下回我再来。”
他侧身挥手,长眉轻扫,顾良能也认出来了,也一口口水呛在嗓子里,重重的咳起来。
苏小弟愣住,学着咳几声:“咦?我怎么没事?”一笑走了,没有忘记把门关上。
萧护挑亮烛火,回身给顾良能倒茶,顺过嗓子里那口气,顾良能半信半疑地问:“真的是你?”顾孝慈把手中长袖一舞,抛个媚眼儿过来,尖声道:“不是咱家,又能是哪一个?”
少帅和顾良能再次咳起来。
布公公!
白天在金殿上挡住顾良能碰柱自尽的,那风情万种的咱家。
这一下子,萧护和顾良能全恍然大悟,难怪他恰好跳出来,恰好救了顾良能一命。晚一点儿出来,顾良能就没命了。
顾良能摸着头,他是用尽全力撞过去,一头撞在布公公肚子上。现在有些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没有上妆的布公公,再次抛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儿,萧护摆手不敢看他:“请坐请坐,”头一回见一个大男人抛媚眼儿不恶心,不过……诡异的很。
三个人就座,少帅自己倒上茶水,布公公接过来放到一旁几上,开始解衣服。先扯开衣襟,萧护无奈,这妖孽一样的人又想玩什么?
顾良能苦笑:“你能正经点吗?”
想想白天在金殿上见到的,大白天的他脸涂得重紫粉彩,衣服也花花绿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疯子。
布公公敛唇细声细气地笑:“咱家不是要给你看东西。”往下一扯,手放在中衣系着的汗巾子上。萧护和顾良能一起阻止:“住手!”
太监没什么好看的。
布公公笑得抽风一样,手却从中衣内扯出一个纸笺,陈旧微黄,不是烛光下黄晕,是本身就发黄,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东西。
“给你,”把这东西送到顾良能手上。顾良能打开来,是当初联宗的文书,上面还有手指印,虽然过去好几代,鲜红的印油还是红通通的。
顾良能又惊又喜,手握着文书,同时又紧紧抓住顾孝慈:“兄长!”顾孝慈被这一声“兄长”震动了,他面上黯然一闪过去,熟练地又是一个媚眼儿送过来,尖声道:“咱家是布公公是也,”
翘起兰花指,端的是风情万种。
顾良能没有再不舒服,而是心头更酸,哽咽道:“这些年,你吃了苦……”好生生的一个男人,变成风情万种的公公,不用问,有一肚子的辛酸故事。
萧护也湿了眼眶,他见顾良能验明布公公身份,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知趣的站起来:“你们说话。”顾孝慈不让他走:“少帅,你还有两个人没回来吧?”
“你怎么知道!”萧护骨子里激灵一下,冷到脚脖子上。顾孝慈冷笑:“你胆子不小!你宫里没有得力的人,就买通平江侯梁源吉,梁家有人在宫中当太监,你弄两个人在宫里藏着,你想打听什么!”
萧护没有回话,而是先一步到了窗户前,推开窗户看没有一个人,又打开门看一看廊下只有小厮们守着,重新关紧门,长长的出一口气:“请公公你多多照顾。”
“我照顾呢,我请他们两个人帮我抬东西,他们不肯去,被我拿了,关在我屋子里,我就出了宫,请少帅给我写个证明的东西,好给他们看看。”顾孝慈手中兰花指不时舞动着,在地上留下一团妖魔乱舞黑影子。
听到萧拔他们没有事,萧护放下心,到案前提笔,匆匆写一行字:“顾孝慈可信,”盖上自己印鉴,走过来犹豫一下。
布公公冷笑:“要么你信我,要么你不信,犹犹豫豫的不是大丈夫!”萧护苦笑,这是兄弟的命,不是一件子东西。顾良能出来一个主意,问顾孝慈:“我也想进宫里去陪兄长,你看可行不行?”
顾孝慈眼睛一翻:“好啊,有你看着我,萧家少帅可以放心了。”萧护拿他没有办法,只能陪上一个笑容,把手中字条交给顾良能,关切地问:“你知道?”
萧拔萧据是知道少帅接下来的计划,萧护没有对顾良能说过。
顾良能微笑:“这有什么,我跟着三爷就行了。”他对萧护使了一个眼色,顾孝慈文书是真的,可是人真不真,不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着他的面问。
萧护莞尔,心里想顾家兄弟越来越聪明。再一想他是为着三弟和十五弟的性命去进宫,萧护重重的握住顾良能肩头:“不然,你还是别去了,咱们,信得过这位公公!”
布公公又是一个白眼儿翻过来。
顾良能故作轻松地笑着:“没有孝简兄,小弟还是钦犯一名,没有孝简兄,小弟的家仇就没有法子报,”他索性把手中的纸条儿还给萧护:“三爷还能不认识我?”
又一拍脑袋:“不对,刑部里还在审案子,要不时的提我?”他心中纠结,又挂念宫中的三爷萧拔和十五爷萧据,又怕刑部里来提自己,见不到人,会给萧护添麻烦。
布公公解决了这个难题,冷眼旁观这一对兄弟情的他,冷哼一声:“这都腊月十几了,刑部里具结一年的案子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理会你?你这案子又不小,牵扯到一堆的官员,人家难道不过年?愿意在狱里呆着陪你打官司?只怕你天天去刑部里塞钱求人家开公堂,人家还要!”
再一拧脖子,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刀,慢慢修起来指甲。
顾良能和萧护一笑,还真是这个道理。人家难道不过年?萧护对顾孝慈亲切起来:“公公,我,”
和他还不熟悉,要说兄弟,他不是兄弟;说官称,自己比他官职大,总不能居高临下,正在想称呼,布公公撇嘴:“你就说吧。”
“顾兄弟还有个钦犯在身上,今天没有人提他走,我正在奇怪,想来是公公你帮了大忙?”萧护笑得小心翼翼。
他还是认为这一只是妖孽,也忘不了他白天重紫粉彩的华丽面庞。太风情了,晚上出门一定吓到人。
顾良能也想起来,案子一天不查明,他还是一个钦犯。今天一步路不敢出去,就是怕刑部里随时有人提他去坐牢。到晚上不见有人来提自己,还对萧护庆幸:“皇上也知道我是冤枉的。”萧护却不置可否。
进京以前,少帅和顾良能一样,对那高坐宫中的皇帝还有希冀,今天金殿上国舅能弄出来一堆草民,萧护心中失望黯淡不问分说,当然他还是抱着清君侧,表忠心的想法,不过心里总有什么空落落的……
像失去了一个长存心中,一直捧在手心里的东西。
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信任,是对皇权君父的信任。
布公公一笑,当然是笑靥如花。他平时很少素面对人,日头隔着戏妆晒不进去,今天洗干净脸,就苍白无血色,好似一朵白玉花:“当然是咱家的功劳。咱家对太妃说了,太妃对皇上说了,让你过个安生年,年后再提。”
他脚尖晃着,哼着一句:“看晚来风急,又如何?还有咱家在这里。”
萧护哭笑不得,这乱改戏词的妖孽。
一刻钟后,张伯开门,顾良能和布公公离去。萧护出来喊水兰:“少夫人去了哪里?”这里房子不多,客人们来了占住正房,慧娘要么已经在房里,要么在别人房里呆着。
隔壁门响,伸出笑嘻嘻的一个脑袋来,慧娘眸如星光,娇滴滴:“可以睡了吗?”还打了一个哈欠。
“来吧,”萧护招手。
慧娘走过来,伏入萧护怀中,带着浓浓睡意,口齿已经不清晰:“人家看到门关着呢,就去和三弟妹十五弟妹说话,让她们不要着急。”
“真是个好帮手。”萧护闻一闻脂粉不大一样,知道在弟妹房中梳洗过,抱着直送到床上,看着慧娘解衣服,痴软娇缠着道:“那下回再有事儿,要先告诉十三,十三听话呢。”萧护含笑,伸手刮她小鼻子:“不听话打军棍。”
慧娘困得半闭眼眸,嘟嘴:“这里没有军棍!”又睁开黑亮眼睛,轻轻一笑,张开手臂重扑入萧护怀中,吻住他耳垂,轻声又清晰地道:“谢谢你,好夫君。”
萧护笑上一声,抱紧一紧,掀开被子送她进去,眸子里认真又关心:“凡事有我。”慧娘幸福的嗯上一声,伸出手扯一扯他大手:“快来的喂,”说过翻个身子,闭上眼眸。
等萧护解衣上床,妻子睡得似一头小猪。萧护逗她:“不侍候夫君了?”
没有人回话。
又用手指揉她面颊,慧娘还是睡得沉沉。萧护给她掖好被子,他还不能睡,在脑子里把白天的事过一遍,造反?
少帅也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少帅才想明白这件事的好处。张守户要造反,太好了!他一上午心烦意乱,应该安排暗杀国舅,却又理不清头绪。不时去看案上梅花,是十三插瓶的。
因花瓶小,这是姚家原本就有的,梅枝儿就不大,少帅解不了闷,就去窗前看院中老梅。他本应该上午安排刺杀国舅,和他在家里对萧大帅回的一样。
国舅太不识趣,为着寿昌郡主不顾一切,宰了算了。
可是上午姚兴源、王源、鲁永安等人来时,少帅明显精神不济。对于武将来说,除非缺粮少药,一般不会有精神头儿差的时候。可是萧护就是没精神,对于杀国舅这话说不出口。
午后,他明白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原来自己是这样想的。
压根儿不用暗杀国舅,留给张守户去杀吧。
才想到这里,听衣衫轻响,门外慢慢探过一张面庞来。
慧娘笑逐颜开,又有羞答答。
她太爱自己的夫君,不时就要看一眼。一旦自己单独呆着,就要从萧护进京后想到此时,从昨天街上行凶,想到今天金殿行凶,情不自禁地跑来看一眼。
萧护就逮住她:“十三,你又不乖。”少帅就吓她:“打军棍。”慧娘嘻嘻:“哈。”人跑开。
然后再喊姚兴献来,慧娘来送茶,粉面含羞跪到萧护面前呈上,萧护就要会心一笑,姚兴献跟着笑,不过弄不明白,开玩笑问:“十三少,你这是江南夫妻房里的的规矩?”慧娘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听的话就白眼儿他,两个男人一起放声笑,十三少噘嘴退出去,姚将军笑话自己!
不过在外面偷听。
“将军,”少帅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神采奕奕开了口:“你对张家怎么看?”姚兴献破口大骂,骂了一刻钟,咦了一声:“昨天在金殿上,少帅怎么不咬住张家不放?”萧护面上大放光彩,忍无可忍“哈”地一大声笑,再次笑容可掬:“姚将军,父帅时常在家信中挂念与你。”
姚兴献一下子沉默了。
他太想萧大帅了。
不是姚将军不喜欢少帅,他也知道自己肩膀担负的是少帅安然接过兵权这件事。一个人一个见解,有时候少帅行事姚兴献真的不能理解,可他也默默地去做了,事后发现少帅是对的,可姚将军还是不能理解。
这是因为他对萧大帅感情太深。
他是前科武将军出京,先在朱雀军呆过,受不了国舅,辗转到萧大帅手下,从此安心。他升职在大帅手上,眼里只有大帅一个人。他知道少帅到军中,大帅也许不会再来。萧大帅走时,姚兴献膝行送走他,回来一个人伤心很久。
这一回少帅说清君侧,姚兴献是在京里才知道。他不怕,他心头有恨,再就是他期望清君侧前后,萧大帅会来,还能见上一面。
他不敢相信的瞪着萧护,面上慢慢有了喜色:“大帅提过我?”男人面上的神采,有如宝石出暗洞,光亮得整个人都灿然一新。
萧护微微而笑,姚将军喜欢父帅,少帅也很有面子,他也思念地笑着:“父帅挂念的人,必然少不了你。”
“呼!”姚将军长长出一口气,又活泼了:“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把张家跺了,割了?”他旧恨上来,慨然起身:“不杀此贼,不杀国舅,我难安宁!”
慧娘在外面吓了一跳,身子一动有了动静。萧护在里面不悦:“十三?”雕花红漆门外,再次露出满头花翠的脑袋,慧娘嘻嘻:“夫君大人有什么吩咐?”萧护拂袖子,那意思去吧。
余下的话,慧娘就没有听到。夫君发话,她总要应个景儿的在院子里转转。
房中少帅缓缓开口:“将军,要是张家造反呢?”
“啊!”姚兴献吓得一跳起来。
少帅稳稳地道:“清君侧,你我或许有罪名!张家要是造反,咱们就是……”下面的话不用说。
“好!”姚兴献兴奋的一捶双手,又问:“张家会造反?”马上恍然:“前天那些人?是了,他竟敢造反!”姚将军坐不住,在房里转好几圈:“少帅,咱们要有功了!”又气愤的大骂:“竟然革了你的世袭一等侯!”
萧护在心中出了一口气,揣着小心道:“等他们造反,咱们再动手?”姚兴献沉浸在自己思维中,摆着手:“当然!那还用问。他们造反,咱们动手,咱们将是大功臣!”
他没有看到少帅眼底闪过的狡黠。
姚将军回到家里还没缓过劲儿来,一进家门,见一个丫头伸头伸脑,是罗氏的。姚兴献转脸往自己书房里去。那丫头后面跟着:“大爷大爷,你回来不往房中去?”姚将军从前天在街头和人打架,就和罗氏一直生气到现在。
罗氏不用问,是酸溜溜。姚兴献解释不清楚,就一个人住书房。他哼一声,回到书房命关门,人跳起来:“哟喝!”
大帅一定会来的!
又可以见到他!
跟后面的丫头在门上听,险些没站稳。进去告诉罗氏,不好比划,就原样学了一下:“大爷这样,哟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