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夫妻两个第一次吵了架,连睡在厢房的冰玉都听见四少爷摔门而出的声音。等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冰玉听外面没有动静了,觉得四少爷应该出去了,有点放心不下,走到门口朝正房这边看了看,见门开着,不知屋里有没有人,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冰玉转身回房披了件衣服正要出去,不想惊动了绵绵,绵绵眯缝着惺忪的睡眼说: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冰玉不想让绵绵起来,外面太冷了,从热被窝里爬起来万一感染了风寒怎么办。于是就对绵绵说:
“底下那些小丫头们真该好好说说她们了,西边的角门没有关,我难怪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跑出去一看发现门居然大敞着,我这就去关上。”
绵绵睡得实,没有听见嘎吱声,现在仔细一听,果然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绵绵以为冰玉说的是真的,重新钻到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说:
“那些小丫头还不都是被你惯的,明儿个让我去收拾她们,若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看看,根本不知悔改。”
冰玉道:
“你就是这么个性子,小丫头们没有一个不怕你的,那是因为你是块爆炭,你若去收拾那些小丫头们,一个个肯定哭的呼天抢地,被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欺负小丫头们呢,其实这些丫头没有一个省事的。你快睡吧,我去去就来。”冰玉走了出去。
西边的角门是星遥开的,等冰玉去关门的时候,惊动了正坐在耳房里打盹的几个婆子,那几个婆子见大姑娘披了衣服亲自出来关门,生怕被大姑娘责备,说:
“门是拴上的,怎么会开了?”
冰玉道:
“没你们的事,继续睡你们的吧。”
婆子们见大姑娘没有责备,才放下心来。府上就是这样,一级压一级,冰玉是主子跟前的丫鬟,自然要比这几个值夜的婆子体面,婆子们怕她是自然的。
“四少奶奶。”冰玉来到婧姝屋里,顺便把门关上,刚才大敞着门,屋里冷得像冰窖,此时她听见从里间传出嘤嘤啜泣的声音,就知道四少奶奶在哭,不过等她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啜泣声就止住了。
房里光线昏暗,冰玉见四少奶奶坐在那里,像是正在擦眼泪。看到这一幕,才联想起刚才四少爷摔门而出的情景,此时冰玉方才肯定夫妻两个吵过架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快回去睡吧,我累了,想睡了。”婧姝始终背对着冰玉,她不好意思让冰玉看见哭红了的眼睛。
冰玉是个聪明的丫头,见四少奶奶始终背对着她,就知道她肯定不想让自己看见她哭的样子,就识趣的退了出来。
“四少奶奶早点睡吧,我回去了,有事叫我。”退到门口的冰玉借着昏暗的灯光发现地上碎了几个茶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夫妻两个闹的还挺凶,连茶盏都砸碎了,难怪刚才在屋里的时候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原来如此。
婧姝听见冰玉出去的声音才慢慢转过身,她转身是想关房门,等关了房门之后,婧姝呆呆的坐在床沿,蜡烛快要烧完了,火苗比刚才更微弱,眼泪顺着婧姝的面颊流下来。她又开始想娘,想还未出阁时在家里生活的情景,婧姝不停在心里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嫁人,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愿意一辈子守着娘和爹,一辈子不嫁人。可惜时光不会倒流,她已经嫁给束星遥,成为他的妻子,这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婧姝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她想挣脱,想逃离,然而她毕竟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能力。
星遥还是生气了,他不能忍受自己和星远之间的暧昧,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我身上,从今以后我只有小心翼翼做人,才能让他消气。如果我现在跟星远走,实在舍不得扔下娘,娘会因为我的任性而承担太多的苦痛,我是不能跟星远走的。况且星远即将迎娶孙家的女儿,听说将来孙家会把祖业交到女婿手上,如此看来星远的前程是美好的,他若带着我远走他乡,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这不是断送了他的前程吗。
婧姝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沉重,她觉得自己是这场婚姻当中的牺牲品,星遥对自己就像一团烈火,等火熄灭之后,剩下的除了灰烬就是无边无际的冷。而星远对自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梦,看得见但摸不着。这天晚上婧姝和衣睡在床上,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鼻子也塞住了,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婧姝想自己肯定着凉了。
再说摔门而出的星遥,先是找到董胡子,董胡子从安徽回来了,几个月不见,董胡子比从前胖了,这天晚上星遥去的是胡子在海棠胡同的外宅。董胡子从外地带回来一个歌伶,小歌伶才只有十五岁,青葱似的一个人。这天一来为胡子接风洗尘,二来恭贺胡子娶了一个如花美眷,几个人喝五邀六了起来,小歌伶唱了几首动听的曲子给诸位助兴,既有美酒品尝,还有佳人高歌,一直喝到子夜还不肯散席。
满次用筷子敲着碗碟笑着对星遥说:
“老束今天晚上怎么有空出来陪我们喝酒,你不是要在家里陪娘子的吗?”
星遥低头不语。
满次发现今天晚上老束特别沉默,觉得奇怪,带着不解的口吻说:
“我看了你半天,觉得你有心事,你如果当大家是兄弟的话,就该把心里的话对大家说,你是不是像胡子那样遇到心仪的女子,想娶回家,又怕被你妻子责骂,所以才这样。”
星遥乜斜了满次一眼,嗡声道:
“胡扯。”
此时董胡子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大着舌头说:
“老束是真的改邪归正了,你看他成亲这么久,今天晚上是第一次出来跟我们一块喝酒,怎么,在家里跟嫂子拌嘴了还是干了一架?”
宋恂抬起头,狐疑的看着胡子,问他:
“干了一架?”
胡子拍了拍宋恂的肩,笑道:
“你没有跟你媳妇干过架吗?”
宋恂觉得董胡子的话有一语双关的意思,涨红着脸,嗫嚅道:
“你自从娶了外室就变得不正经了。”
满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胡子什么时候正经过,他若是个好人,就不会这么急着娶外室,你想他成亲还不到一个月,就在外面金屋藏娇了。说起来还是老束洁身自好,至今都没有纳妾。”
星遥任由这些人风言风语,他沉默着不说话,手上把玩着一只酒杯。
此时只见董胡子学星遥的样子,深情款款的说:
“婧姝,婧姝——”
董胡子模仿星遥的样子太夸张,惹得宋恂和满次大笑不止,宋恂笑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