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一梦二十六年。
后周三年正月十五,她出生了。
此一年,后周名存实亡,朝中皇帝年幼,佞臣魏子陵挟幼主以令诸侯,扰乱朝纲,yin乱后·庭,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民不聊生,八方豪士揭竿而起,各自占地为王,各自为政——实为乱世。
她的出生没有给家人带来任何惊喜,而是愁与苦。
柳七的手,不止一次地伸向婴儿纤细的脖颈,使力了,又松开,又使力,又,松开。
最后叹了一声,擦擦眼角的泪水,把孩子从女子冰冷的怀抱里取走,同夫人和两个女儿一起,一手一捧土地将女子掩埋。
他是一个梅州的一个穷困潦倒的商人,去年十月,贼兵打入了梅州,将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小商铺砸了、抢了。他不敢与他们斗,趁着兵荒马乱,抱着压床底的存银,带着自己的女人与女儿一起逃出了梅州,加入了难民流离的队伍。
那时,他的二姨娘已经身怀六甲了,他盼啊盼,就盼生一个儿子,只要是个儿子,那他在乱世的颠簸中就有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是个女儿。
为了生下她,他最漂亮的姨娘一命呜呼了。
他拿什么去养活这个孩子?
没有亲娘,没有奶水,这孩子吃什么?怎么活?
柳七觉得这个孩子活着就是对不起大家。
为了让二姨娘能生下孩子,他们昨日用最后的一手米,熬了一锅粥,全喂给了二姨娘,现在,他们一个男人、三个女人、两个幼女都不知道下一顿该扒树皮吃,还是挖草根吃了。
早知道这是一个女孩儿,那还不如把那一手米留给大伙儿吃,孩子也早早打掉,也省得这两个多月来的煎熬了。
可是他终究舍不得。
孩子出生后,使劲地啼哭了一声,便就安静了。
夫人发疯地扯开二姨娘的衣襟、扯开肚兜,露出一个ru房,她把孩子塞了过去。
“你做什么!”柳七震怒地扯开了夫人,指着二姨娘喊道:“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夫人痛苦哀婉地冲着他喊:“趁着人还没凉透,赶紧让孩子喝几口奶,不然以后就没得喝了。”
柳七呆住了。
婴儿砸吧砸吧着嘴,叼着母亲的奶·头不放,可是却吸吮不到任何汁液。
他静静地看着孩子努力地吸吮着母亲的奶·头,明明汁液都没有,但就是在努力地吸着。
就像他们,在乱世的颠沛中,明明什么希望都看不到,也不知道这么痛苦地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还是努力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