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茶室,香茗淼淼,清淡茶香四溢。
茶室北边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山水画,从晕染开的层层叠叠的水墨色到用画笔的技法都显得与众不同,几笔便勾勒出山峰的奇险,阿九好奇的走过去仔细欣赏画作。
在画作的左下角印着印章——山水主人。
好狂妄的人!
旁人许是对画作的主人嗤之以鼻,阿九独爱他的画法以及用色,唯有真正看明白山水的人才可画出这幅画作,自称山水主人也不算太过分。
帝国画坛文坛谦和为主流,此画作的主人如此‘大言不惭’想来得不到画坛主流的认可。
“齐兄说得是。”
莫隽咏点头赞同坐在茶桌对面儒生的观点,“国子监贵胄子弟扰乱课堂,欺辱大儒,又有锦衣卫狼狈为奸,着实遗祸不小,此关头正是我辈读书人肃清学风的良机,便是今日不曾同齐兄详谈,齐兄出结社令,我必将亲往。”
“大善,莫贤弟的气节一向是愚兄所推崇,得你相助,如虎添翼。”
说话的人自称齐言,和莫隽咏都是国子监的监生。
原本阿九兴致很高的同三哥和二姐姐熟悉京城,简称逛街……莫隽咏小看了阿九,本以为一向冷静的九妹妹只是随便走走,一个多时辰后,莫隽咏累得想吐血。
然莫隽咏以君子自我要求,君子一诺,千金重,他只能跟着阿九继续逛下去。
亏着莫昕岚说口渴,阿九才不情愿的被拽到茶室暂时歇息。不过进茶楼时,莫隽咏兄妹向她保证,一定会陪她继续逛下去。
巧合的是,莫隽咏在上茶楼时碰上同窗齐言,齐言正好有事寻他,他们便坐在一间茶室里。
齐言比莫隽咏大上一两岁,一席青衫。简洁质朴。头戴纶巾,趁得他面容越发清俊,身上半点不沾富贵。以寒门学子示人。
此人莫冠杰评价甚高,阿九听说齐言是国子监最大的社团——华文社的牵头人,也是国子监寒门学子的领袖表率。
阿九没去过国子监,但从他们的谈话中不难看出。国子监中,只求镀金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同寒门学子互相看不顺眼由来已久。他们斗得很凶,另一股势力便是萌荫坐监的文臣子弟,这股势力基本属于开国后新贵族,很少涉足两派的争斗。只是偶尔会帮寒门学子一把。
听莫隽咏答应相助齐言,背对着他们的阿九微不可闻的簇紧眉头,按说三哥不该同寒门学子派结交太深。毕竟莫隽咏的外祖是世袭勋贵。
西秦帝国的爵位分世袭和只袭一代,开国贵胄才有丹书铁券。拥有丹书铁券的爵位才可世袭。
神武帝一统天下后,陆续封有功之臣不可世袭的爵位,同时神武帝后宫有妃位名分的宫妃娘家也多是得到不可世袭的伯爵爵位,特别得宠并育有皇子的后妃娘家父兄会封不世袭的侯爵。
国子监是帝国最高学府,三派相争也是朝廷上新旧贵族相争的延续。
莫隽咏既是贵胄外孙,又是朝臣之子,莫冠杰是清流中生代代表人物之一,莫隽咏入哪一派都可,最好的是独善其身。
阿九回头看齐言的目光透着一股的深究,此人只怕是居心不良。
莫冠杰一直扶持寒门学子,莫盺怡从小在父亲身边,又怎会歧视寒门子弟?
只是齐言给她的感觉并不好,看似不畏权贵的齐言言谈间时常表露出野心,仿佛除了寒门学子外,其余人都是蛀虫,不堪大用。
“君子朋而不党,志同道合为朋,互相勾结为党。不知齐公子和三哥是否为朋?”
“莫九小姐。”
齐言的注意力首次落在莫隽咏继母所出的莫盺怡身上,也不怪他没注意阿九,落座后,他除了同莫隽咏说话,更多的被莫昕岚吸引。
莫昕岚气质稳重落落大方,容貌出众,明艳动人,尤其是齐言能察觉出莫昕岚对自己的敬佩崇拜。
有佳人如此,他自是看不上年岁尚幼,又不定性只顾着欣赏山水画的阿九,尤其是他知道莫隽咏对继母始终有心结,姜次辅又被关在诏狱中不见天日,齐言既然想拽莫隽咏入伙,自然会表现出无视莫盺怡的一面。
他就没听说继妻所生子女会同原配嫡子亲如兄弟的,莫隽咏以前对莫盺怡颇为不屑。
“我自然和莫贤弟为志同道合的友人。”
齐言对阿九多了慎重,然眼底还是漏出些许的轻蔑之色,“莫贤弟若是疑我,我这就离去,只当今日我不曾见过你。”
莫隽咏左右为难,“九妹!”
他还是选择站在齐言一边,多年的习惯不是阿九一朝一夕就能扭转的。
齐言眼角眉梢透出几许得意,“莫贤弟不受闺中小姐影响才是我辈读书人。”
“九妹才华见识远胜于我。”莫隽咏说出让齐言意外的话。
莫昕岚亲自为齐言斟茶,用眼色阻止阿九继续说下去,“齐公子高洁,胸襟广博,自是不会同九妹妹计较。”
她满是柔情,推崇的目光让齐言更显得得意,“罢了,看在贤弟的份上,我还能怪莫九小姐不成?”
“其实齐公子还可寻一人共襄盛举。”
“何人?”
齐言颇为慎重,莫昕岚笑盈盈的指出:“有道是灯下黑,齐公子一心为寒门学子着想,忘记四君子之一的纳兰公子。”
“纳兰公子?”齐言楞了一会,“他一向独来独往,虽也算是寒门出身。”
“以齐公子之才,定是可以说动他的。”
莫昕岚一双妙目满含信任,“若得纳兰公子相助,不仅可使齐公子如虎添翼,亦可向世人证明齐公子有统领群伦的实力……”
齐言道:“我等不求名利。只求真理道义长存。”
“齐公子真乃……真乃无私的君子。”
莫昕岚似更倾慕于他,然她藏在桌下的手却死死的攥成拳头,便是恨极了卑劣的齐言,她也不能表露出来。
四君子之一的纳兰运可不会被齐言几句话就骗了去,即便纳兰运被齐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身后的人也会记住齐言,只要那人对齐言不悦。齐言别想踩着莫隽咏向上爬。
阿九站在山水画下。朗声道:“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
“……九妹妹。”莫隽咏傻了。
齐言同莫昕岚一起看向阿九。莫昕岚簇起眉头,九妹妹怎么这般耿直?坏了她的好事,借刀杀人才可给阴险小人齐言毕生难忘的教训,毁齐言一生孜孜以求的仕途。
“九小姐此话何意?”
“熟读孔孟之书的大才子问为此话何意?好吧。看在你诚心诚意的求知上,我勉为其难的讲解给你听。”
“……”
齐言被阿九弄了大红脸。此话简单好懂,他岂会不知?
“这话是说,伯夷不是孟子心中理想的君主就不去辅佐,不是他认定的朋友就不会结交。不跟居心叵测的恶人说话,”
“我何时对莫贤弟有恶意?莫贤弟,你就任由她羞辱于我?”
“真正良朋应体谅友人困难。不该相逼。”
阿九抢在莫隽咏说话前,道:“齐公子扪心自问。莫非你不晓得我三哥的身份尴尬?况且我们父亲深陷诏狱,是生是死尚不得知,三哥若帮齐公子而恶了你们口中的朝廷鹰犬锦衣卫,锦衣卫世所公认的睚眦必报,小人行径,一旦他们在我父身上寻仇,岂不是三哥不孝?三哥,百善孝当先!”
“若为私利而向锦衣卫妥协,枉读圣贤书。”齐言怒道,“你并非为莫贤弟着想,而是害他不负以往的高洁志向。”
“道义有大小之分,为大义,纵使三哥把孝道放在道义之后,我父不仅不会怪三哥,还会为三哥骄傲。然而国子监派系之争,可称大义?我看连小义都算不上,不过是几人在国子监这处圣地无病呻吟,空谈罢了。”
“你怎知是空谈?”
“上不能安邦,下无法抚民,不是空谈是什么?齐公子……”
阿九下手不留情又狠狠的捅了齐言一刀,“同强敌势均力敌,本身也是强者,和一群只凭着祖上功勋混日子纨绔子弟争论,齐公子好大的志向呢。”
“……”
齐言羞红脸庞,坐立不宁。
莫隽咏扶额,原来以前九妹妹同自己说话是留了情面的。
“陛下为何设立国子监?齐公子为何入国子监读书?尚未读通四书五经,便妄言天下事,动不动就是我辈读书人,我辈圣人子弟。”
阿九冷冽的气势直逼齐言,嘲讽的说道:“圣人都羞于承认你为其弟子,敢问齐公子可知民生几何?律法如何补遗?学孔孟之道,不为帝国百姓造福,一心挑起贵胄,寒门相争,这就是齐公子的圣道?”
“以后三哥再介绍似齐公子这等朋友,别怪小妹不再理你。”
阿九抚了抚衣袖,“北大街还没去过,同一空谈酸儒说话,真真是耽搁功夫。”
北大街是商业街道,商贩云集,把逛街同齐言相提并论,这是彻彻底底打脸,让齐言无地自容。
“对了,齐公子容我提醒您一句,不是身穿青衫,头戴纶巾便是寒门学子,不是不同勋贵为伍,便是蔑视富贵。”
“……羞……羞煞我……”
齐公子差一点喷血,遮挡面容匆忙离开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