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颤颤的,苏念语已经等不及奔了出去;外面的人动作却是比她更快,她才跑出几步,便有四个宫人抬着一把软塌进来。
软塌上躺着一个人,那人面色略有些苍白,却毫不影响他的风华绝代,一头缎子一般的长发梳得很是齐整;身着一套白袍,胸口处却是漫弥着一片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苏念语的脚下不由顿了两顿,才又提了脚跟了上去,声音轻轻的,不确信道,“世子……”
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只因她已经哽咽得开不了口。
软塌被徐徐放下,榻上的那人眨了眨眼,对着一直跟在塌边的少女一笑,“嗯,是我,你没看错。”
世子没死!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侯夫人握着帕子已经满脸泪痕地跑了过来,欣喜道:“舒白,当真是你么?”
灵威侯更是激动非常,以往因着顾虑到身份,并不敢与他太亲近,如今却是与其夫人半蹲在他的塌边,看似有许多话要说,到最后却只是边笑着边欣慰点着头,“好啊,没事就好,我本以为你……”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却是用手把喜极而泣的夫人往怀里揽了揽。
苏念语没说话,颤抖着手又想去扒他的衣裳,看看伤势如何,原本看起来十分虚弱的凌舒白,却是猛地伸出了手把她的手握住,道:“唔,虽说方才有人对我痛下杀手,可我怎么说也是能揍一群御前侍卫的,虽胸口被刺了一刀,所幸并不致命;正巧我又给疼晕过去,故而他以为我死了。”
苏念语想把手给抽出来,暗中用了用力却是无果,便狐疑地抬了眸子,“你……”却是只说了一个字又闭了嘴,着实不好意思当着侯爷侯夫人的面问他是不是又装伤的,否则,一个被刺了胸口的人,因着受伤的缘故,手上应该是使不上力才是,她这挣了挣,半天没挣出来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她力气变小了?
这会儿,病美人却是善解人意问她:“念语,你方才想说什么?”
苏念语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
病美人便把目光往上移了移,面上的笑容淡了又淡,他定定唤了一声,“荣烨。”
苏念语这才抬了头,才发现方才还坐在塌边的太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太子垂着眸子,眸光亮得吓人,双唇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半日之后才轻声道了一句,“舒白,我对不住你,我的命,你何时想要,便来拿。”
躺在榻上的凌舒白却很干脆道:“我现在就要。”
其余三人直接愣了。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病美人掰着软塌的扶手,算起了一笔一笔的账来:“你也知道我不是个记仇的人,那是因为我有仇必定是当场报。送我进大牢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让我吃不好也睡不了安稳觉,我勉强也能忍下,但是你那般待念语,怎么着都得让我往你身上插上一刀;再来便是,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不是你父皇的私生子,你却是怎么都不信的,为此我心里一直不大爽快,阴郁得很,总得也赔我一刀罢。唔,还有最后一个,”病美人指了指自己染血的胸口,“这一刀货真价实,我也必须讨回来,完了之后,您还能不能活下来便看你自己了。”
也就是说,太子须得接他三刀。
太子沉了沉眸子,却是一脸解脱,当下就吩咐道:“拿柄短剑上来。”
宫人很快就送上来了一把短刀,却是太子亲自把刀送到了他的手里,想了想,并没把手收回去,“如今刀就在你的手里,你尽管来罢,若是现在使不上劲,我可以帮你握着。”
凌舒白推开了他的手,“这倒不必,握刀的力气还是有的。”
想着一人站着一人躺着,着实不大方便,太子直接跪坐在他的跟前,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竟带着笑意看他,“来罢,别手下留情。”
凌舒白嗯了一声,把刀举到自己的跟前,用手在上面试了试,看得身边的几个人都心惊胆颤,一会看看世子,一会看看太子,虽担忧,却也知道他们不能去插手。
三刀过后,兴许世子与太子之间的恩怨就会随之而去。
三人皆是忐忑地盯着那把小刀,本以为世子会再说点什么的,却是不想,一道寒光闪过,伴着扑哧一声,世子手中的短刀便干净利落地入了太子的肩头,顷刻间,血流如注。
而太子却只是闷哼一声,过后,额上便疼得冒汗,他却爽朗一笑,“还有两刀。”
凌舒白神态自若地嗯了一声,正欲让宫人再下去拿短刀上来,外头却有一全身脏兮兮、犹如在泥土中滚过一圈的侍卫跌跌撞撞地滚了进来,嘶着声音道:“……报,末将乃西北边疆将士,此番连夜赶回京城是因军情危急,如今敌军已纠结五万大军大举进犯我国,来势异常凶猛,一口气已拿下几个城镇,导致我方士气低迷,边疆所有守城将士请求御驾亲征,鼓舞士气。”
满头大汗的太子神色大变,“什么?”一下子想从地上站起来,却是忘记了自己才硬生生接下了一刀,这一动扯动了伤口,又疼得跌回了地上。
灵威侯及侯夫人赶忙帮着扶了一扶,他却顾不上其他,只盯着那名侍卫道:“如今战况如何?”
那名将士简短道:“连连败退。”
太子却是往榻上还在昏迷的人看了一眼,眼底现了一抹哀伤,却是转瞬即逝,片刻之间就有了决策:“皇上身体有恙,不宜远行,御驾亲征之事不要再提;倒是本宫身为黎国太子,愿意赶赴边疆,与众将士一道上阵杀敌!”
那将士面露喜色,当下道:“殿下圣明,还请殿下即刻启程。”
太子答应了一声,却是回头往病美人走了过来,抱歉一笑,“舒白,你的两刀恐怕得欠着了。”
凌舒白面上的神色也变得严谨了许多,正正经经道:“无妨,不过你欠我的一定得还我,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太子眸中似有泪光闪动,须臾,重重地点了点头,很是郑重地朝跟前的一行人行礼,“我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如今父皇身子又差,这朝堂之事,只怕要多仰仗你们了。”
灵威侯赶忙又把太子扶了扶,“殿下千万别这么说,臣生为黎国官员,自然要为皇上排忧解难的。”
太子笑了笑,回头却是看向苏念语,一脸羞愧,“……我之前对你做了些糊涂事,不敢再求得你的原谅,当真对不住了。”
苏念语受宠若惊,太子这般庄重道歉,她深感压力巨大,忙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事,我这不是也没嫁成么……”
身侧的病美人却是幽幽补上了一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你回来都要挨上一刀的。”
苏念语:“……”
太子闻言,却是笑得很是开怀。
又与他们说了会话,交代的交代,嘱咐的嘱咐,觉得差不多了,荣烨便回到了还在昏睡中的天子榻前,屈膝一跪,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才低低道:“父皇,儿臣让您失望了,希望您能快快养好身体,永远健康长寿。至于儿臣犯下的错,若能活着回来,必任凭您处置。”
说完,又是闷头一磕,“……儿臣告退。”
太子跪了半晌,终是起身,毫不迟疑地跟着等候在一旁的将士走了;那御书房的门将将一关,方才还半死不活躺在榻上的圣上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很是沉痛地看着门口,口中轻轻道了一句,“荣烨……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还沉浸在离别氛围的苏念语及灵威侯夫妇咋一见圣上生龙活虎的模样,差点把眼珠子给瞪了出来;这边还没惊讶完,方才被伤得差点要死去的凌舒白亦是十分轻快地下了塌,往圣上的方向走去,“舅舅,这个结局如何?”
侯夫人看看圣上,又瞅瞅那如无事人一般的俊公子,差点没晕过去,忍不住失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坐在榻上的天子及走到半路的凌舒白却是不约而同地笑了。
就听睿智的天子娓娓道来:“……朕待荣烨不亲近,并不是因为不疼他,而是对他寄以厚望,希望他能快些强大起来。若非听舒白说起要待荣烨好一点,朕并没发现荣烨心里在想什么。朕从小便待舒白好,是因为朕很早的时候就怀疑他是皇姐的孩子,故而处处留意;问灵威侯这个老顽固吧,威胁要砍他的头,他也咬紧了嘴巴死都不说,当真是要气死朕了!若非无意中听他酒后吐了真言,也不知道朕还得蒙在鼓里多久。至此,朕越发疼爱舒白,却不想,让荣烨误会了。”
无意中泄露了大秘密的灵威侯擦了擦汗,当真是不知道自己竟是醉酒之时把世子给出卖了,嘟囔道:“看来以后都不能再碰酒了。”
圣上却是哈哈一笑,“你啊你,以后得把好嘴了。”顿了顿,却又继续接着方才的话题讲下去,“荣烨的性子一向亲和果断,生了个不动声色的隐忍性子,会隐忍纵然是好,这是成就大业的人所必备的;可它也有不好的一面,那便是会让不满和失落一层层累积起来,久了定会爆发。正好前些日子我旧疾复发,舒白又被荣烨押进了大牢,我们就将计就计,见招拆招了……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啊!”
圣上感慨道:“说起来,能把荣烨拉回来,可都是舒白的主意啊!”
凌舒白这会儿已经悠闲地泡好了一壶茶,闻言,只淡淡道:“毕竟,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是在的;更何况,他还是未来的储君,我帮了他,以后我才好处多多。”
圣上点了点头,想起太子扶着肩头走出去的背影,不由心里一酸,把凌舒白斜了一眼,“舒白,你往荣烨肩上扎的那一刀,未免也太重了,更何况,其实你根本就毫发无损;你进了大牢之后,哪里是吃不下睡不好?朕明明都暗中帮你打点得好好的……”
凌舒白捏了一杯热茶,把开始和他计较起来的天子看了看,“舅舅,你这是过河拆桥吗?”
“舒白,话不能这么说的……”
“那不然要怎么说?”
皇上还想说点什么,凌舒白却是朝苏念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她如今已经被千变万化的局面给弄得晕头转向,见她的良人朝她招手,她便真的挪到了他的身边去。
就见那俊美无涛的人低垂着眉眼看她,轻道:“明日我们成亲如何?”
苏念语:“……”这话题转变得太快,着实跟不上。
倒是天子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这样不大好吧?你们还是选个良辰吉日成婚为好。”
那人摸了摸下巴,道:“唔,今日刘昭群是如何跟你说来着……只要是你与我,便什么时候都是吉时。”
苏念语愣了一愣,并没猜到世子竟神通广大到连刘昭群与她说了什么话都知道,冷不防的,纤腰被他一揽,直接抱坐在了腿上,他轻轻在她耳边呵气,“我们明日就成亲,如何?”
苏念语很心动。
却又是天子兴致勃勃地又来凑上了一腿,“哎哟,现在的年轻公子都是这般不害臊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直接美人在怀,当真是世风日下啊……”
说罢,还装模作样地捂了捂双眼。
苏念语大窘,本是想从他的怀里出来,却是被搂得死紧死紧的,那人继续在她耳边道:“你若乖乖让我抱着,我便帮你搞定岳父与汪大姑娘的事。”
苏念语睁大眼睛,眸光亮亮地扭头看他,“当真?”
煞风景的天子再次蹦了出来,“这有何难?苏大姑娘就算不给舒白抱着,朕也能帮你,还不是朕一道圣旨的事情么?”
美成一幅画的公子终于抬眼看他,“舅舅,我觉得我又想揍你了,这可如何是好?”
天子:“……”
灵威侯及侯夫人却是在边上一脸欣慰地笑了。
夕阳西下,佳人成双,欢声笑语,时候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