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瑾,那都是梦,今天才是你的生日。车在楼下,爸爸开车,我们这就走。”
“不是的,爸爸妈妈,你们已经……”
“小瑾,你一定是做了一个噩梦,还犯迷糊呢,快走吧,太晚去海洋馆会关门的。”
爸爸拉着她的手,又拥着妈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不知道怎么下的楼,怎么坐进车里的,又是怎么到的海洋馆,一切像快进的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过着,这种感觉像是在看自己的一卷录像带,又把自己代入了。
白鳍鲨在她头顶的上空慢慢的滑行,懒懒地在它静谧的蓝色世界里游走。
“小瑾,这里的神仙鱼真漂亮,快过来看。”妈妈笑颜盈盈地向她招手。
她神思游离地向她走去,那玻璃后的另一个世界是那么安逸,神秘,小小的神仙鱼,五彩斑斓的身躯,悠闲自得地在它的世界里游来游去。在她的眼中渐渐地模糊,化成一团虚晃的白影,又具体地清晰起来,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假如你用相机捕捉她彼时的表情,你一定会发现她的瞳孔在恐惧中惊异的扩大了数倍。因为那不是成群的神仙鱼,那分明是成群的大白鲨,向她凶狠地咧着大口,尖利的牙齿好像要划破玻璃,随时冲出那个禁锢的世界。她开始晕眩,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怪异地旋转,这光怪陆离的一切让她的脾胃剧烈的翻涌。她两眼一黑,终于禁不住呕吐出来。
“小瑾,快醒醒。”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群游来游去的神仙鱼,而她抵在它们的世界外,疲乏倦怠。
“怎么搞的,趴在玻璃上看鱼都能打盹,孩子累了,早点回去吧。”爸爸抚着她的额头说。
出了海洋馆,坐上车,她身心恍惚地发着呆。
“小瑾,今天开不开心呀?爸爸妈妈陪你一天,这个生日过的高兴吧?”妈妈笑着说,方瑾侧过脸去看她,她觉得妈妈温暖的笑颜真的很美,像一朵盛放的康乃馨。
“爸爸给你唱个生日快乐歌,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mybaby,happybirthdaytoyou!”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扭着肩膀,另一只手还扬起来助兴,把她们逗得前仰后合。
“小瑾,今天过得开心吗?”他问。
“开心,爸爸,妈妈,我们每一天都这样过好不好?”她哽咽地说。
“再也不要离开我,我以后都会很乖的。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努力,做个让你们骄傲的孩子,让你们高兴。我不想回到那个噩梦里,这才是原本属于我的生活,你们留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不知不觉间,她的脸颊上滚下两行温热的泪。
“傻孩子,给噩梦吓昏了,尽说傻话,爸爸妈妈从来都不会离开你的。”妈妈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
“你已经长大了,爸爸妈妈很放心,不管在哪里,小瑾你都是让我们感到骄傲的孩子,爸爸妈妈以你为荣。”
车里放着周杰伦的歌,她知道爸爸不喜欢听这类口齿不清的流行歌曲,因为她喜欢,所以他总放,只为了让她的耳朵享受快乐,以至于让自己的耳朵忍受那怪异的曲调和歌词循环往复:
“想回到过去
试着让故事继续
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分散时间的注意
这次会抱得更紧
这样挽留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她闭上眼睛,轻轻在心里说,这是真实的,过去是一场梦,她活着的当下才是真实的。她不需要回到过去,因为她正在真实地拥有,没有假设的人生,过去才是一场梦。
她心满意足地活在心中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可是随着哐的一声巨响,它很快支离破碎了,大货车把她们半个车身压扁了,爸爸手握方向盘,倒在血泊里,妈妈被流弹一样的玻璃扎得满目疮痍,她蜷在她怀里,因为这一切始料未及的发生时,她第一个把她护在了身下。车子不停地冒着烟,她清楚地感觉到疼痛,但是肉体的疼痛却不及心里被撕裂的万分之一,因为她的世界又一次瓦解了,再给她一场虚幻短暂的幸福后又彻底的崩溃在她眼前。她心灰意冷地爬出了那辆支离破碎的车,像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向前挪着步子。她看到了一个女孩,在火光鳞鳞的黑夜里行走,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留着和她一样的长发。安静得游走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帮帮我,帮帮我!”她气若游丝地冲着她的背影请求。
“帮你?你要我怎么帮你?”她慢慢地转过头来。
方瑾却愣住了,惊诧地说不出话。因为她分明看到的是她自己,或者说是和她无一不像的另一个她。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方瑾歇斯底里地质问起来。
“我?我就是你咯。”她淡淡地说。
“不,这些都不是真的,这个世界是假的,这是我的一个梦,而你是梦境里一个虚无的骗子。”方瑾愤怒地吼叫起来。
“可能吧,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浮生若梦,虚也是实,实也是虚,谁说的清呢?”她依旧淡淡地答道。
方瑾双腿无力,疲软地坐到地上。望着她,那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照镜子,但是有一天你发现镜子里有了另外一个世界,镜子里的自己居然能跟自己对话。
她望着远处那辆冒烟的小汽车被货车压扁了半个身,不时地往外吞吐着火苗,而她的爸爸,妈妈此刻被困在里面。永远不可能活蹦乱跳地走出来,不可能温柔地再对她笑,给她唱那支生日歌,再也不会了。他们再一次,从她的生命中,永远,永远地离开了。
泪珠啪嗒啪嗒地掉在膝盖上。
“回去吧,你是我,我是你,但我不完全是你,你和我的世界是平行的,但我游走在时间轴上。”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想要我的爸爸妈妈。”方瑾甩开她的手,冲她怒喊,把心底的悲伤和愤怒发泄到复刻版的另一个自己身上,只有声嘶力竭地去嘶喊,去发泄自己的愤恨才能让自己有片刻的瞬间不去清醒地感受这深刻的痛苦。
“也许,你能单向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但是不可能像我一样游走,你和我是不同维度的。以后也许会改变,但不是现在。再见吧!”
她像一辆有轨的列车一样渐行渐远。
“不要走,帮帮我!”方瑾试图去抓住她,去抓住另一个自己,却抓空了,什么都没有。
她挥舞着手,扑棱一下坐起来,已经是满头大汗。阳光打在被单上,护士正走进来送早餐。她想她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