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将信送去林府之后,华恬便坐在榻子上,让丁香帮自己捶捏。
自己已经尽了力,若是林碧玉相信了自己,便能保全林家。若是不信,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想到这里,华恬长叹一声。
眯着眼睛躺了一会子,华恬睁开眼睛看向丁香,“漱玉斋可有什么事?”
“没有事,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连大小姐与二小姐也不去二夫人园中打闹了。”丁香脆声说道。
听毕,华恬点点头,嘴角露出笑意,暴风雪前的平静。
沈金玉,等着接招罢。
到了晚膳时间,笔墨阁传出话来,说是鉴赏画作的那位大家认为,如今镇上寒景先生的那幅画作,价值不过百两。
此话一出,整个镇子上哗然。
要知道,寒景先生的画作,虽然算不上定好,但是如今这个价格是合适的。这,算是世所公认的了。
笔墨阁那位大师传出这样的话来,到底要表达什么呢?
讽刺寒景先生的画只值一百两?这会不会过于桀骜不驯了?毕竟寒景先生成名二十多载,经历了时间的洗礼,画作水平佳,是公认了的。
而笔墨阁的大师,几个月前才崛起,难道马上就要冲击前辈的地位了么?
没有人想到赝品上去,因为笔墨阁那位大师,理应是不曾见过“松下抚琴图”的。
难道是好一阵子没有人上门去鉴赏画作,那位大师缺钱了,所以哗众取宠,想要人拿“松下抚琴图”去鉴赏?
众说纷纭,没有人猜得到其中的真意。
林府内,林碧玉早就收到了华恬的信,她看过之后失笑,只觉得华恬固执得可爱,也不在意,只在晚膳后说出来与林夫人分享。
林夫人毕竟久经社会,有一定的阅历,听到说华恬回去之后又一次写信来,坚定地认为画作是赝品,还举了例子,说是请教了哪些哪些人,心中便是一动。
此刻,他们才吃完了晚膳,正坐在厅中说话。想了想,林夫人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讲与林举人听。
林举人才收到笔墨阁大师传来的话,听了大吃一惊,便将笔墨阁大师说的话说开来。
听完笔墨阁大师的话,林碧玉瞪圆了眼,再无过去的温柔娴淑之态,吃惊道,“爹爹,莫不是六娘说得是真的?”
林举人皱起眉头,两方的话互相印证,倒有可能是真的。可是,他与镇上众多的人一道鉴赏过了,确定是真品啊。
看到林举人的情态,林夫人想了想,说道,
“不如再借一些银子,我们拿着画去请笔墨阁那位大师鉴赏一次?那大师多次帮达官贵人鉴赏画作,从来没有人见过有人回来找他麻烦,想来是有能力的。”
“笔墨阁的大师,不是已经说过了那画是赝品了么?”林碧玉柔声问道。
林举人摇摇头,“笔墨阁的大师只认为寒景先生的‘松下抚琴图’不值钱,并没有说明是赝品。”
“一百两能够买下来的名画,应该便是赝品罢。”林夫人迟疑地说道。
“不能这般说,若笔墨阁的大师不喜欢寒景先生的画,他也会说成不值百两。若是赝品,只怕他会直说出来。”
林碧玉在旁了,眨眨眼,看向林举人,问道,“爹爹,如今此画昂贵,我们仍旧要买下来吗?若是赝品,只怕……”
“我明日再找几个擅长绘画的好友过来看一看。”林举人说道。
翌日,便是林举人买画作的时刻了,林举人声称要再鉴赏一遍画作,确保此画是真品。
那卖家倒不恼,笑道,“昨日笔墨阁传出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不过清者自清,我们也不说话,你们拿去鉴赏,让事实说话。”
此话说得好听至极,当即获得许多人的好感。
林举人的心,又微微偏向了画作是真品。
林府的一个偏厅内,林举人并七八个擅长画技的书生,都挤在“松下抚琴图”跟前,仔细鉴赏画作。
“笔法、技巧与寒景先生往常所作一模一样,绝对不会是赝品。”
“你曾见过寒景先生曾经所作的画作?”
“有幸见过,当即惊为天人,自此之后一直临摹寒景先生的画作,因此很是熟悉。”
“这些松枝的淡墨、深墨走向,正是寒景先生擅长的技法,肯定是真品。”
七八个书生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正在此时,有小厮走进来,在林举人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林举人道了一声失陪,便匆匆离席而去。
到了偏厅旁的一间房内,林举人面沉似水,问道,“打听结果如何?”
“先生,打听到当初圣人寿诞,京中赠画给圣人的,只有西北及西南的几位大人不甚送出赝品,被圣人责罚。其余人等,送的均是真品。”
听了这话,林举人背着手,在屋中大踏步走来走去,思绪极是混乱。
当初经过山阳镇,请笔墨阁那位大师鉴赏画作的,大多是中原、东南、东北三处的官员及藩王。这些人送出的画都是真品,那就证明了笔墨阁大师鉴赏能力是真的。
“可曾打听到,我着重提出的那几位,送的都是什么?”
“回大人,打听不到。那些大人不曾说,圣人也不曾公开。以我们如今的人力,只能打听到这里了。”
林举人背着手,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子,挥挥手,“退下罢。”
他待在房中,来回踱步,始终拿不定主意。
难道,真的要让自己拿着五百两,请笔墨阁的大师鉴赏“松下抚琴图?”
可是,一想到林府如今的家境,林举人眉头紧皱得,仿佛能够夹住苍蝇了。
为了买下这幅画,他已经是元气大伤了。五百两,如今的境况,着实拿不出来。
正当林举人犹豫不定之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林举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抿嘴一笑,遮住了面上的表情,转身开门出去。
原是画技杰出的方先生来了。
林举人将方先生拉进房中,倒了茶,这才低声问道,“你认为此次‘松下抚琴图’是真品,亦或是赝品呢?”
“不瞒你说,某确实不敢肯定。看笔法、技法等,都是寒景先生的。但是,我不是鉴赏画作的,真的说不准。”方先生苦笑道。
说完见林举人皱着眉头,便问,“你意下如何?”
“我认为是真品,可是心中又不敢笃信。如今,我倒有些心力交瘁了。”林举人颓然坐在榻上。
方先生用手指敲了敲桌沿,提议道,“不如请笔墨阁的大师鉴赏一番?”
“不瞒方兄,如今林府实在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了。”林举人苦笑道。
方先生一愣,很快也露出苦笑来,他亦借了手中的钱给林举人,如今吃穿用度颇为拘谨。
荣华堂,华恬一直让人打听林府的消息,她想知道林府会不会听自己的劝告,不买那幅画。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林举人正在烦恼,怎么筹集钱去请笔墨阁的大师鉴赏书画。
就在林举人犹豫之际,有一伙商人从山阳镇西边的镇子而来,言明要花一万四千两买下寒景先生的“松下抚琴图”。
至此,林举人再也没有了思索的时间。他生怕画作被那商人抢走了,急急付款,将“松下抚琴图”买了下来。
华恬在府中收到商人来买“松下抚琴图”的消息,马上便确定了,这必定是许多人一起设下的局。
她急忙让老王头套马,自己要到林府去劝阻。
可是在她来到角门边时,外头已经传来了林举人花重金买下“松下抚琴图”的消息。
还是太迟了!
华恬站在当场,默不作声。
“六小姐,可还要出门去?”老王头站在一旁问道。
沉香道,“不去了,你将马牵回去罢。”
华恬听着这对答,回过神来,挥挥手,便带着沉香回到荣华堂。
坐在榻子上,华恬想到林府白白损失了一万三千两,心痛得几乎要滴血。这些钱虽然不是她的,但是被骗走了,还是让人难过啊。
她忍不住想,自己定的那个鉴赏费用,会不会太贵了?以后要不要分档次?达官贵人收的银两多一些,中下层人民便收少一些。
越是想,越是乱。华恬道,“备好笔墨。”
很快,丁香便将笔墨纸砚都备齐了。
华恬拿起笔,快速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给林碧玉。
本来她应该亲自上门去的,可是如今林府已经买下画作,再去已经太迟了。如今写信提醒,只不过是尽最后的人事而已。
信被人带出去了,华恬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榻上。
自己虽然有能力,可是这次竟然没能帮上忙。以后,会不会有一天,也是这般,帮不上华恒、华恪两人呢?
见华恬脸色不虞,沉香道,“小姐你已经帮了林府许多,是林府自己不听,与小姐无关的。”
“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骗,我心中总是不好受。”华恬随口答道。
她心中不好受是真的,可是真正让她无法释怀的,却是怕将来也如现在这般,束手无策,帮不了自己两个兄长。
“如此明显的骗局,小姐与奴婢都看出来了,林举人如此年纪,还这般天真,跟我们可没有关系。”沉香说道,眸中闪过不屑。
华恬闭上眼睛,干脆躺在了软榻上,缓缓道,“他过于急切了。”
沉香在旁点点头,不再说话,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毯子,盖在华恬身上。
却说林府,买下了“松下抚琴图”之后,便闭门谢客了。
林碧玉收到华恬的信,见华恬在信中写着,她身旁的蓝妈妈以前走过许多地方,听过很多骗局,与如今林府买画遇上的差不多。希望林府认真查实,免得被骗了。
看到信,林碧玉心中惊惶,便拿着去找林夫人。
林夫人看了,心中有些不悦,都已经将画买下来了,还来说这些话。难道华六娘是担心自己还不清银子?
见母亲脸色有些沉,林碧玉不安地问道,“娘亲,我们要不要与爹爹说道一番?玉儿虽不懂,但见信中分析,觉得果真像骗局的。”
林夫人长叹一声,心道只怕是那人精似的华六娘,担心借出的银子打了水花罢。
虽如此想着,她面上却不显,点头道,“便去与你爹爹说道一番罢。”
心中想着,华六娘你做下如此事,若是我夫君恼了,只怕你两个哥哥在我书院里,也讨不了好去。
并非是林夫人心肠恶毒,不知恩图报,实在是她心中恐慌,担心华恬所言为真,所以千方百计帮自己找借口,告诉自己,华恬说的都是假的。
恐极生怨,她甚至产生了恶毒的心思。
林碧玉将华恬信中所说,都向林举人说了一番。
林举人此时已经将画作买下来了,还听到这些话,便如林夫人一般,信中甚是不悦。
他如今等于骑虎难下一般,既然买下来了,便得将之啃下去。再听到说画作是假的,哪里会不生气。
不过无论他如何给自己下暗示,心中也不免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是成年人,如今被华恬点醒,觉得此次买画,真像是人精心设好的一个局一般。
可是又能如何?画已经在自己手中了,一万三千两已经在别人手中了!
“崔氏旁支那个子弟,即将来到山阳镇,到时我将之送上去便罢了。”林举人说到这里,双目幽深,包含着不顾一切的决心。
已经倾尽所有了,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能先将画作送出去!
林碧玉听了,想了想,问道,“若此画真是赝品,送给那位大人,不知那位大人会不会生气。”
“这么多人都看不出来,那位大人未必能够看得出来。而且,此画理应是真品。”林举人沉声说道。
林碧玉听到林举人如此讶异的说话声,心中感伤,便担心地看向林举人。
这一看,吓得她“啊”的惊呼一声,整个人倒退了一步。
“玉儿,你是怎地了?”林夫人担心地问道。
林碧玉面上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爹爹、爹爹的眼睛,为何、为何变成红色了?”
林夫人抱住林碧玉,看向林举人,见他果真双目赤红,心中一酸,道,“你爹爹是好久不曾歇着了,一直想着买画的事。”
听了此话,林碧玉脸上又是担心又是惭愧,低声道,“都怪女儿无用,帮不了爹爹。”
林举人听了,伸手摸摸林碧玉的头,安慰道,“玉儿是娇客,理应在家中受着最好的照顾,怎么会要玉儿操心家里的事呢。”
此话说完,林碧玉红了眼眶,抱着林夫人默默不语。
林举人对林夫人道,“夫人带玉儿回去歇着罢,我也好好歇一阵。若那位崔大人来到,我们也好有精神去招待。”
林夫人点点头,羞赧道,“想来我们都是累得慌,适才我心中还想着,华六娘是歹意呢。如今缓过来想一想,倒是我心肠恶毒了。”
“六娘关心此事,怎回事歹意?”林碧玉从林夫人怀中抬起头来,惊讶问道。
林夫人擦去林碧玉眼下的泪水,笑道,“还是我们的玉儿心善,我们这些大人,心思都不单纯啦。”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