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如此突兀,霎时间司马荒坟和司徒雅两人都惊得呆住了。已经涌上喉咙的那句“好”字就此哽住,竟然吐不出来。杨昭也怔了怔,转念间心下恍然有悟。他长长叹了口气,缓步而前。在善哉和尚身边单膝下跪,叹道:“大师,你们这又是何苦。”
善哉和尚被强行催破童子金身,毕生苦修的功力连同心脉血气一泄如注,整个人也变得干枯萎缩,呼吸细若游丝,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却仍勉力微笑道:“善哉善哉。三十年前,越国公……曾经对贫僧俗家的……父母,有救命之恩。此恩不能……不报。但是非……善恶,贫僧却还……分辨得出。本以为……可以有两全……之策,其实始终……也只是……一相情愿……罢了。”
杨昭摇摇头,道:“大师不要再说话。静心吸纳我的真气疗伤。”运起无字真经——疗伤篇,出手按住他胸前檀中穴,徐徐输送真气过去,暂且保住他的心脉。善哉和尚精神稍微振作,叹道:“河南王,不必再浪费力气了。红尘皆苦,贫僧并无依恋。更何况贫僧若不死,始终仍要替越国公卖命,还不如就如今这般死了,也能落个心安理得。”
勉强喘息几口气,善哉干枯蜡黄的面上,忽然有恢复了几丝血色。伸手抓住杨昭小臂,道:“卫王殿下已经被越国公带走了。但想来暂时也应该没有性命之危,河南王……不必太担心。还有,有两名王府亲卫,虽然身受重伤,侥幸却未损命。贫僧将他们安置在那边的山洞里,王爷可以将他们接走。还有这一次跟随越国公下山的少林中人,除去贫僧和怀空师兄以外,修炼金钟罩的罗汉堂玄空、修炼易筋经的达摩堂悲苦,以及大力金刚功炉火纯青的戒律院无惧也都在列。他们三个禅心不坚,竟然贪图世俗的荣华富贵,已经死心塌地追随越国公替他卖命,王爷假如遇上了,便请出手帮少林寺清理门户,也好维持我中土禅宗祖庭的清誉。王爷,您可能替贫僧完成这个心愿么?”
善哉和尚说话时候的中气突然转趋旺盛,这是回光返照之像。眼看他马上就要死了,又何必再令他死不瞑目?更何况什么罗汉堂玄空之流,既然死心塌地要帮助杨素来和自己为难,那么就是大隋之敌。小王爷要出手铲除他们,那是半分心理负担都不会有。当下用力点点头,道:“大师放心,你的心愿,本王定能替你达成,决不会让那几个不肖之徒沾污少林寺的名声。”
善哉和尚长长吐了口气,道:“如此,贫僧便放心了。王爷宅心仁厚,实是江山之福,百姓之福。贫僧无以为报,就以少林童子功及自创的童子金身秘诀相增,以报答王爷的大恩吧。”言毕,便从怀内取出一本小册子塞入杨昭手中,挣扎着坐起身来结成迦跌座,微笑念道:“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说偈方毕,闭目阖然而逝。
善哉与怀空二僧,本亦是一代大德高僧。只可惜因为曾经受了杨素的恩惠,所以不得不违背本愿,被迫离开少林寺,卷入这浑浊红尘当中而来。偏偏又良心未泯,最终情义两难全,无法得到解脱,于是只好借助小王爷之手来斩断俗缘,还我一个清净自在。纵使求仁得仁,死得心安理得,但如此下场,思之仍教人为之不胜唏嘘。顷刻间,在场三人都默默无言,心中嗟叹不已。良久良久,杨昭收好那册童子功的秘诀,,向司马荒坟、司徒雅两名部属吩咐道:“两位大师皆是有道大德,如今圆寂西去,其遗骸却不可就此曝于荒野,便宜了那些豺狼野兽。你们辛苦一点,将两位大师就地安葬了吧。”
司徒雅恭身领命。司马荒坟却有点不以为然的意思。在他的独特哲学中,能够死后曝尸荒野,正是至高无上的赏心乐事,求都求不来的没,又何必多花心思再去安葬?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即使提出意见,也不会被小王爷所接受,,无可奈何之下,惟有惋惜地摇摇头,也领命去旁边挖坑了。
杨昭也没多理会二人心思,吩咐过后,便径自往刚才善哉和尚现身的峡谷转角处快步走去。才走出十几步,不禁又是愕然一怔。原来山崖之后,是块平整空地。空地上密密麻麻地,鼓起了几十个明显新近才堆好的小坟包。再联想起初下峡谷时听到的那阵诵经声,显然当时那是善哉与怀空二僧正在替无辜枉死的卫王府亲卫持诵《往生咒》以作度。杨昭再叹了口气,心中微生歉疚之意。虽然说二僧其实是蓄意求死,但假如当时自己就能察觉到二僧的异样,那么或许事情最后的结局,或者可以避免悲剧吧?
已成过去之事,多想无益。小王爷摇摇头,举目四顾,立刻就现了善哉所说,侥幸幸存的两名卫王王府亲卫。却并非什么山洞,其实只是山崖之上,勉强能够容纳两个成年人并肩躺在里面的凹下去一块罢了。旁边地下,还倚着三般兵器,凝神细看,却是对四棱金装锏以及一根九环竹节钢鞭。杨昭心中微动,心想:“卫王的封地登州就是在山东,难道……不会这么巧吧?”走过去拿起黄金锏以及竹节鞭细看,只见前者上分别刻有两个“秦”字,后者则是“尉迟”二字。再看山洞中晕睡的两人,只见他们面色都苍白如纸,但相貌奇特,体格魁梧,显然武功都颇为不俗,不是那两个人,却还是谁?
小王爷重重吐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居然是这种情景下与自己相见,到底是他们太不幸,抑或自己太幸运。无论如何,现在既然无法追查得到卫王杨爽的下落,也就只有先把他们带回洛阳城守株待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