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她挥开小素的手,“小素,你和Sunny一起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病房门很快被人识趣地合上。
黎洛站在原地,目光,缓缓地,再度落到了洛锦书身上。
还好,他的胸膛,还在有力地起伏着,心跳仪上显示着,他的心,也强有力地跳动着......
只是......
只是为什么,看着他惨白的脸,她的腿就像被灌了水银一样,沉重得一步都挪不动?
是他,从南山的树屋里找到了自己吧。
如果不是他,此刻躺在床上的人应该是自己,或者自己早已经躺到别处了.......
头脑里面,顿时不受控地涌出许多的画面。
一帧一帧,像放电影一样,快速地,却又温情地,在黎洛脑子里闪过——
她十岁,他十二岁,她跟其他小孩打赌,淘气地爬上外婆院子里老榆树,最后却不敢下来,直到他傻里傻气地让她跳到他身上,她就真的跳了,结果就是直接跌到他身上,外婆说,他的胸口疼了好长时间......
她十一岁,他十三岁,他每天拎着她的书包默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吃她吃剩下的东西,在过马路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帮她挡住所有的车......
......
直到她十六岁,他十八岁,他倒在血泊里,却撑着一口气,无比认真地告诉她——你是我妹妹。
那一刀捅得极凶狠,血喷洒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衬衫,也染红了她的双目。
后来她和外婆一起在医院的ICU外面等了许多天,期间害怕失去亲人的感觉,像有毒的虫子,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她的心力,快要将她逼疯。
直到后来洛锦书平安出来,她又恍惚觉得,那几日对他的担忧,又不像是仅仅对亲人的关心那么简单。
少女的心从来简单,当时的她分辨不出那情绪是什么,可是她知道,那样的惊怕,她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现在,他却又躺在了自己面前,跟许多年前一样,除了呼吸可以证明他还在之外,甚至不能开口对自己说哪怕一句话......
昨日重现,却不是美梦。
画面,定格在他满身是血的地方.......
黎洛睖睁了许久,才回
神,一步一步上前,坐在病床前,握住他冰凉的大掌。
十指相交,她微温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带了薄茧的指尖,然后,将脸轻轻埋了下去,轻轻地,靠在他的身边,任一头青丝洒洒地铺开。
“锦书......,你快点好起来。”
因为只有你好起来了,你才能告诉我,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要怎么报答你才好。
虽然你想要的方式,我已经给不起了,可是,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方法,我们总能达成一致,找到平衡......
......
在医院里待了一个上午,黎洛分秒不离地守在洛锦书病床前,可直到中午,他也没有醒来。
小素倒是进来催促过几次,说乔家那边得回去了,可黎洛也只当没听见。
直到外面有隐隐的嘈杂声传来,似乎嵌夹着朝争吵,又恍惚听到洛锦书的名字,她才连忙起身,走到病房外。
Sunny站在门口,一脸为难地看着和自己争执的中年妇女,又看看黎洛,却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不知道病区不能喧哗吗?”
黎洛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逡巡了一圈,语气明显不快。
“......”,Sunny委屈地开口,“黎小姐,这位女士非说自己认识洛先生,还说有急事找他。都从工作室找到医院来了,我......”
不能打又不能骂,只能跟人家理论。
偏偏对方还认死理,根本不愿意走,大有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任谁都没办法。
黎洛蹙了蹙眉,再度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中年妇女。
五十开外的年纪,微微发福,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军绿色劳保服,眉眼之间极是陌生,也看不出和洛锦书有什么相似之处。
“请问你找锦书有什么事吗?”她客气又疏淡地开口。
女人局促地搓了搓手,脸颊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害羞,看着黎洛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盯着自己脚下那双破旧不堪的棉鞋,“我是城西孤儿院的院长,锦书是我一手带大的。”
“......”
心里想了千万种结果,也没想到这个。黎洛惊讶地启了启唇,正想再问两句,可对方已经将自己的工作证也递了上来,怀里还紧紧地攥住一个物件,“黎小姐,我真的有急事找锦书,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她一脸急切,目光里除了淳朴再无其他,黎洛心里的疑虑暂时被打消了一些,她看了看对方的工作证,然后轻轻颔首,“不是我不让你见他,而是他真的病了。你跟我来病房,如果方便告诉我,就把事情告诉我。”
“也好也好。”
女人连忙跟着她进了病房,轻轻掩上门,在看到洛锦书的时候,目光中又露出深深的关切,“我刚才听外面的护士说锦书生了肺炎?这孩子从小身体挺结实的,怎么现在大了反而......”
此话一出,黎洛心中愧疚愈发深了几分。
她将女人带到沙发上,十分客气地开口,“您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女人收回视线,抹了抹眼角的泪,却没有立刻回答黎洛的问题,只是将一直揣在怀中的东西也拿出来,放在了黎洛面前。
那是一个粗蓝布的小包,女人将它层层打开,最后,拿出一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照。
是洛锦书童年时期的照片。
原来小小年纪的他就已经喜欢穿白衬衫了。虽然是劣质的,却也洗得干净整洁。他笑得不知人间疾苦,而身后的背景,正是孤儿院。
院长见黎洛看着照片,没有任何防备,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缓缓道,“这照片,是锦书进孤儿院那年照的,他当时也才七岁,却已经很懂事了。但我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出息......,都已经是钢琴家了。”
黎洛的视线,未曾移开,心口,微微泛出一丝疼痛。
七岁......
自己七岁的时候,还在外婆怀里撒娇,每天锦衣玉食,承欢膝下,根本不识愁滋味......
而他却已经进了孤儿院。
<
孤苦,又无依。
院长说罢这番话,默了一会儿,方才转了话题,“说来也惭愧得很,我来找锦书,是想让他帮忙的。孤儿院那块地早几年因为收支不平衡被抵押给了房地产公司。黎小姐您也知道,最近几年因为很多原因公众对慈善事业的信心缺失得厉害,所以我们这几年也收入也很微薄。如今房地产公司来要地皮,院里的孩子们很快就要无家可归了.......,我想问问锦书,他是不是能够帮我们把那块地赎回来?”
“......”
本来听到一半,还以为院长是来要一些赞助什么的,这都是小事,黎洛便可做主,可没曾想居然是这样的事。
她愣了愣,实在无法帮洛锦书做主,只能先开口安抚,“院长,锦书他病成这样,实在没办法......”
谁知院长唤了一声黎小姐,又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老泪纵横地开口,“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对方只给了一个月的期限就要让我们搬走,如今只也剩下半月。洛城这十几年来物价飞涨,房价更是翻了数倍,我们这种老孤儿院根本就毫无办法,孩子们很快就要流离失所了......”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黎洛。
虽说没有经历过富贵,可到底也是识得眉眼额头的人,见黎洛一身衣物都价值不菲,还带着钻石耳钉,院长心里也越发笃定了几分,哀哀地求道,“黎小姐,你帮帮我们吧?好不好?”
她又从大衣内侧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递到了黎洛面前,“这是我们孤儿院的资料,还有一些证件的复印本,黎小姐请放心,我老太婆绝对不是骗子,里面还有锦书这几年来从国外寄钱回来的存根凭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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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女院长,黎洛坐在窗边静静发愣。
牛皮纸袋已经被她打开,里面的确有对方说的那些东西。
国际汇款的凭证,每年都从美国汇来。洛锦书的签名龙飞凤舞,遒劲十足,书字的最后一点往往被他写得最用力,结尾处还会有重重地一勾。
洛城只有一家姓洛,而锦书这个名字,还是到了洛家以后,外婆给他取的。所以这些凭证,不可能作假。
看着面前案几上那些资料,她苦笑了一下。
原来他在美国过得那样好,可是却从来不和自己联系。
犹记得外婆病重的那段时日,醒来就问她锦书去哪儿了,昏迷着的时候,就一直念叨着他的名字,就连最后弥留之际,也是心心念念地看着门口,盼着洛锦书能出现......
可谁曾想,竟是如此。
目光淡淡地抬起,滑过眼角,重新落向病床上的人。
洛锦书......,你怎么可能如此地狠心?怎么可以?!
“黎小姐,”Sunny从外面推门而入,打断黎洛的思绪,“您找我?”
“嗯,”黎洛收回目光,脸上再度古井无波,她将那些单据拿起来,递到Sunny面前,“洛先生在美国的时候,这些东西是你经手的吗?”
Sunny快速地翻看了一遍,点了点头,“洛先生每年都会捐一笔这样的款子到国内。”
看来刚才那个女人的确不是骗子。
黎洛紧蹙的眉心微微放松了些许,“如此说来,洛先生的经济也是你在经手了?”
“是,”Sunny笑了笑,“当时洛先生找秘书就要求一定要是财会或者金融专业毕业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因为不善理财。所以需要取长补短。”
黎洛唔了一声,将手中那叠孤儿院的地皮资料打开,“洛先生账户上,现在还有多少钱?”
Sunny吐出一个数字,然后道,“筹建工作室花了一些,洛先生回国之前又捐赠了一大部分给那边的留学生基金会,所以只有这么多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黎洛挥了挥手,打发掉Sunny,兀自沉思。
只有七位数的存款,对孤儿院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
他此刻是昏迷不醒,饶
是醒着,只怕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她捻了捻眉心,心里快速盘算了一番。
外婆给自己留下来的钱,规定了她必须结婚生子以后才能动,而大学毕业到今年不过两年光景,自己在洛氏童话工作存起来的钱,也不过才二三十万。
身边亲近的人,只有年舒可以熟到让她借钱,可问题是,年舒没钱。
一时间,竟是世路难行,唯有钱作马了。
她估算了一下孤儿院那块地的价值,按照目前的市价,那样的位置只怕要上亿了.......
上亿......
她手中所有的东西,拿去倾家荡产地抵押,只怕都没有这么多钱。
将案几上的所有资料理好,再放进袋子里,她起身上前看了洛锦书一会儿,又仔细地帮他掖了掖被角,才走出病房,“Sunny,我回去一趟,你好好照顾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