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对不起在寂深封闭的房间里泛出了回音,好像蕴着多重含义。冬日枯朽的枝干蛰伏着,似在追忆薄如蝉翼的温情。过往纵横交缠的回忆泛了上来,逼得我再次去面对那些埋在心底深处的林林种种。在似水流年里,不停拷问流年似水。
一个星期以后,我和娅楠约在市中心一家咖啡厅见面。
“好久不见。”她穿着大红色的紧身皮衣,在寒白的冬天里格外引人注目,眼神也比过去更加锐利明晰。
娅楠依然很瘦。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宽大的休闲服,纤纤细手与粗大袖管形成鲜明对比,她总塞着耳机兀自听着歌,可自从罗毅从井喷现场救出她以后,便再也不见她用过耳机。曾经她的**和肝胆狭义,或许也随着井喷那场烧了一夜的大火,变得摇晃不安。
我犹豫着应该怎样开口,毕竟这件事,也不全可能是她做的,便先问她点别的:“你从井队离职以后,回来做什么工作呢?”
娅楠眉毛一挑,端起咖啡凑到嘴边,说道:“雨澄,不必这样和我客套。我知道你来找我问什么。”她轻轻吹了吹咖啡,抿下一口,丝毫没有惊慌的神色,“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
我见她如此坦然的神色,火气一下窜上来,厉声责问:“周娅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现在改名叫罗娅楠了。”她放下杯子,“你先别急着生气,听我把事情给你讲完。”
罗娅楠?我一怔。斯人已逝,她和她的母亲,是终于不再怨恨罗毅了吗?
迟来的谅解和微薄的补偿,当他的女儿终于愿意冠上他的姓,他却再也见不到了。
我又有些想念那个沉稳大气、历经跌宕的男人,每当他迎风饮酒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便好像又看到了那张悲怆沧桑的侧脸,心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我收敛心绪,深吸一口气,回到和罗娅楠的对话上:“这么久不见,你的确变了许多,说吧,让我听听你的理由。”
她酝酿了几秒,不再迂回,开头第一句话便直击要害:“我和你一样,都受过施春洋的骚扰。”
我一怔:“你怎么认识他了?你早已不在井队,应该和他碰不着面才对。”
娅楠苦笑:“在我爸爸的葬礼上,施春洋也来了。他接替了我爸爸的职位,好歹有个承接的关系,就也来参加了。”
“那个时候就盯上你了?”这男人何其荒谬,竟会在他人的葬礼上,对死者的女儿动那样的心思。
“不,他先看上了我妈妈。这次他腿伤好以后,就来我家拜访,结果发现还有个更年轻的我。”她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了几个字,“我真是恨透了他!”
我坐在椅上,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荒野树林里浓烈的悲伤和绝望,我永永远远都忘不了,要不是熙阳及时赶到,恐怕我也难以解脱。
我沉默着,害怕自己捉襟见肘的安慰会更令她伤怀。心性坚韧如她,此刻亦忍不住颤栗一般的愤恨和悲伤,沉浸在回忆的海潮里,再难以说下去。
“娅楠……”我唤她的名字,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她抹了抹眼角,却没有泪,只有鼻子余着几分抽噎,微微昂起头,转回了正题:“这件事情之后,我找叶熙阳问施春洋的情况……”
她这幅故作坚强的表情,让我心疼得发胀,冲口而出:“为什么找熙阳,却不能找我?”我以为在井队上,除了望舒,就数我与她最亲近,熙阳和娅楠则更像是几乎没有任何联系的两个人。
她一愣,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半饷,反问道:“我若找你,你又会告诉我这件事吗?”
“不会……”我低声答道,谁会把这样的事剖开诉与她人听呢,我把声音放得更低,“熙阳也不该说……”
罗娅楠淡淡一笑,淡得几乎看不出她的表情:“叶煕阳之前求我帮过他一个忙,我答应了,他便欠我一个人情。我找他,理所应当。”
“你帮了他什么?”我没有料到,熙阳和娅楠之间竟还有这种交集。可若是真是如此,那他前几日那番“大街上偶然遇见”的说辞,便都是欺骗的谎言了。和娅楠互留电话本来没有什么关系,又何必要向我隐瞒缘由?
娅楠翘起腿,背靠上后椅:“关于这点,无可奉告。”
一股霜寒侵入我的心尖,冷冽成一枚沉沉的朱砂印章,戳盖于混乱如麻的线条之中。在种种看不清的事件里,我唯清楚地感受到,娅楠在隐瞒我,熙阳在隐瞒我,望舒在隐瞒我,可每一种隐瞒,都显得这么堂而皇之,毫不经意。
我突然想起在罗毅的葬礼上,我被娅楠母亲打断的那个问题。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再问,如今,往事袭上心头,又是忍不住困惑。只是此刻,她还会回答我吗?
我敛了敛心神,终于重提往事:“娅楠,你和望舒之前已经在一起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像仇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