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时的青山公墓,人烟稀薄,萦绕着肃穆和萧索的气息。
走过一排排冰冷的墓碑,岁月一步步淹没我身后的脚印,人生这一段路,永远寻不得返程的方向。
黎明未醒,天色是混沌不清的黑灰,我着一身素色,独自一人先行来到公墓,提着一打啤酒,与罗队长道一句最后的珍重。
我与他,虽然仅有过一夜对白,却是难得交付了真心实意的朋友。我敬重他,佩服他,更为他的经历而喟叹不已。如今斯人已逝,时间仓惶地凋零在季节的尽头,我唯有独守畅快淋漓的风景,再与风中的他来一次坦诚对饮。
青山公墓的礼堂对面,有一处观望的高台,我拎着酒颤颤巍巍地爬上去,冷风凛冽,灌得我牙齿发颤。
到了高台之上,我才发现竟有人比我更先来到这里。他掌碗仰酒,喉结咕噜咕噜地蠕动着,狠狠喝下一碗,仰起头又是一碗。
这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全然不理会我的到来,只顾兀自灌着。那仆仆风尘的面目沾着沧桑的胡渣,却又似纯然无知的孩童,仿佛世事都化为手中那一碗酒,非要酣畅淋漓、不醉不归。
这模样,突然令我想起那夜的罗毅,沉默不语着,灌了一瓶又一瓶,心中藏了无限的往事,跳跃着无言的执着。
一股懊悔涌上心头。知心人难得,可我却没有机会再懂得他更多了。人与人接壤,我们能诉与彼此的,不过是片面辰光,而他最深的孤独,我尚且不懂,也永远来不及去懂了。
那男人不理会我,我便也不打扰他,提着酒在高台转悠,准备找一个可以观望礼堂的好位置,和即将远行的罗队长再叙叙旧。
找来找去,竟发现那最好的独个位置,已经被那个掌碗仰酒的男人占了去。
我本想和他商量着让个座,但见他喝得如此悲壮,情与景都似倾注在那狂饮的动作间,便也不好意思再提,提着酒坐在他旁边,互不相扰。
我取出一瓶酒,却发现自己没有带开瓶器,不禁一阵苦笑。此次与那夜的经历,居然重叠相似,罗队长,这是你在冥冥中与我干杯吗?
我把啤酒瓶凑到嘴边,正欲用牙齿撬开,一旁的男人突然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啤酒,又拿出另外一瓶,将两瓶的瓶盖咬口相互勾住,左手的啤酒放在石板上,用大拇指和食指扣紧瓶盖,右手使劲提另一瓶的瓶身,啤酒“嗞——”地打开了。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我在心中叹了一声惊艳,默默赞叹。他把开好盖的啤酒递给我,对我会意地笑笑,又是沉默着自顾自饮酒。
这一串动作下来,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却莫名觉得亲近起来,一种默契的氛围升腾在我们周边。
我一口饮下半瓶,偷偷打量起身边的人。
他的年龄和罗毅差不多,但周身都浮动着一股刻骨的忧郁。但即使如此,方才他对我会心的一笑,却像是真心实意、由内而发。
他为何在此饮酒?挑了这样一个对着公墓礼堂的好位置,他也是为罗毅而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