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数次剑拔弩张的生死仇敌,在这一片漫天英花飞舞的枝墙下,平和相对而坐。
越是听着对面那人的温声软言,细细讲述她所认知的苏和,凤冷夜越是清楚地意识到:原来那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不在他眼前,不在这国度。
不再被身体桎梏,自此海阔天空,他却遍寻不见。
视线触及桌上微微颤抖的落英,凤冷夜习惯性地抿着嘴角,眼底一片沉黯。
虽然不懂他在想什么,不过他眼底显而易见的沉重确实让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忽视了去。
沈羽不由莞尔一笑,搁下手中书卷,轻声道:“小女承蒙端王相救,妥帖安置,心中自是无尽感激。只是,小女同苏和终究不是一人,久留军中,不成体统。而今小女身体已然大好,也是时候离去,免叫兄长挂怀忧心。届时,兄长自有重礼相谢。”
待凤冷夜如有实质的肃然目光望来,她滞了一滞,方接着道:“端王殿下无需恼怒,非是折辱之意,只是尽心而已。想必端王殿下也早已有揣测,小女成活,并非代表苏和必然出事。苏和,还活着。”
对于沈羽而言,并没有痛恨或者怨恼苏和的意思。
当年病危是事实,若不是苏和占据她身体,年纪尚小、身体孱弱的她也许并不能活下来。
活命之恩,并不能因为她擅自用自己的身体做下什么而轻易抹去,更何况,她对于兄长沈言,也是处处体贴照顾,没一处不是。人当知恩。
此番告诉凤冷夜苏和还活着的消息,并非是为了方便自己脱身、报复苏和,只是不想他们二人在困扰中浪费时间。分明二者有情,却偏偏掺杂那么多国仇家恨,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地步。着实痛哉!
更重要的是——
苏和,命不长久了,经不起耽搁。
“我知。”凤冷夜移开目光,缓缓开口,“她还未见得那太子平安,怎么会舍得死去?只是……你暂时也不得离开。”
“这是为何?”
凤冷夜、苏和、苏合太子,这三人,皆是人中龙凤,除却过往而言,苏和无论同谁在一起,都是天作之合。只可惜……
饶是心宽体胖的沈羽,也不得叹息一声造化弄人。
然而,凤冷夜却是并不多言,冷冷扯了一下嘴角,眼神薄凉讥讽:“这天下,最难捉摸的便是人心,我要她知道,并非所有人所有事她都可以玩弄在鼓掌间。”说着,视线落在模样熟悉神态却是陌生的沈羽身上,话语间透出几分冷硬的犀利,“你所言,她如何不知?妄图以巧言令色扰乱本王,当真是愚蠢!不过,既然她不客气的出招了,也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说完,甩袖离开。
那字字铿锵的轻鄙之言,浓浓的讥讽之意,让沈羽又怒又气。她狠狠瞪着他离开的身影,顿觉一口气哽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直将她恼的浑身颤抖,深感自己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
同情过他的我真是个大笨蛋!
自己原本也只是好意,何曾同苏和有过半分干系?
如果苏和真的是想设计于他,焉何不对她进行封口?
那一双孩子。
纵然是狠心如苏和,也不愿意将他们牵扯进来的孩子……
本来她还是想告诉凤冷夜的,而今看来,对苏和成见颇深的他,恐怕不会以为那是他的孩子。落在他手中,怕是谁也不能善终。
沈羽坐立难安,手心冰冷颤抖,双手握在一起揉搓取暖,心中不由庆幸自己还未做出什么蠢事来。
“也罢……他刚愎自用便刚愎自用好了,左右不****什么事。苏和不让我掺和她的事,我便不去多想。纵然一时不得离开,也并无大碍。左右不过是利用我来找出苏和罢了,苏和总不会亏待于我。”如此想着,不由又有些内疚来。似乎自己总是会给苏和偌大添麻烦。
先前自己险些身死也是,若不是苏和手中有灵药,自己恐怕已经死在蒋心妍手中。
沈羽手搁在胸口,心口被贯穿刹那的痛苦和寒冷,饶是此时想起,依旧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好不容易平息了内心,捡起书卷,静心翻阅不过几页,便听得墙头传来枝叶折断的声响,闻声望去,只见一人一兽正从树上蹦跶到墙头。却是陈元鸿与霸王。
瞧着她看过来,陈元鸿胡乱揪下头上花叶,欢喜喊道:“羽姐姐!!”
霸王也应景的低吼一声,不胜自喜。
“小心些!”瞧着他们径直从墙头一跃而下,沈羽担心点了一句。
“没事儿的,羽姐姐。”陈元鸿跑到她跟前,沈羽将他身上沾惹的细枝落叶仔细摘取,又妥帖地为他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收拾干净,才带他入座。
皮毛纤尘不染的霸王蹭着她腿,骄傲的吼了一声。它可是直接一跃而上,才不需要爬啊爬地爬树呢!
“大军正是准备拔营回归的,子文怎得有空来这里玩耍?”
“听说端王从这里出去后不大高兴,虽然我是见惯了他板着脸的模样,思及羽姐姐恐怕是头个儿见的,便想着过来看看,免得叫他吓着你。至于大军回归的事儿,我是偷偷跑来的,虽说没有怎么添乱吧,但是整军这种事情自然是用不着我操心的。”陈元鸿一副死皮赖脸的无赖模样,一点也不怕开罪了端王他们。腿抖啊抖的,余光触及忍俊不禁的沈羽时,才端正了神色,一本正经的问道,“姐姐身体可好些了?”
第一个发现沈羽的人,便是他了。当时,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可是将他吓得不轻。然而,天佑其人,那般重的伤势,羽姐姐还是侥幸活了下来。
“已经好了,无须担忧。”沈羽抚摸着脑袋搁在自己双膝上霸王,道,“最近一直都不曾见到心妍,可是先回京了?”
陈元鸿顿时拉下脸,哼声道:“那般无情无义之人,羽姐姐还挂念她做什么?”
是非对错本就不能一概而论,更何况各为其主,事出有因。纵然他姐姐苏和有千般错,却也不是她能置喙的!
苏和不是残暴无情之人,对于他们更是没的说,每每有事,都会讲他们从中摘干净。蒋心妍的爷爷之所以死在苏和手中,其原因早已经弄清楚。
他要杀苏合太子,反被苏和杀了。这要怪就怪他技不如人。反倒是蒋心妍,不顾昔日照付,趁人之危,倒是真真令他看不上。
沈羽摇摇头:“话非如此。毕竟你们三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便是我不关心在意,苏和也会时时牵挂。我知道子文心中为苏和不甘,有时候,思虑重了,我也会。不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苏和没有怨任何人。身处于世,总是有些多不得已,该释然才好。”
陈元鸿嘟囔道:“羽姐姐心胸宽阔,子文难以企及。纵然不再同她计较,却依旧难以恢复先前模样。”
“平常心即可。”霸王翻了一个身子,露出柔软的脖颈,让她随意抓挠。
含糊应着,他道:“羽姐姐不爱闲逛,知道的消息不多。便听我说吧。羽姐姐担心蒋心妍却是不用了,她早已经平安归京。不过,我最想同羽姐姐说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嗯。”目光四下逡巡一遍,凑近,压低声音道,“皇上暴毙,京中已然大乱。”
“啊?!”
“非是诓骗。除了皇上,任何可能把权的太后皇妃悉数皆亡。京中无人主事,又没有诏书,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这是……”苏和的手笔?除了她,恐怕再也难有人有这种能力吧?除了她,也再没有人有如此恨意了……
陈元鸿看出来她话语中的意思,忙道:“这不是姐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