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我别过头去,“按照历史,这应是你最后一次出征——”
他僵住,半晌方哑着嗓子开口,“你说什么?”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死死攥住,俊朗的脸上窥不见一丝情绪。
“历史记载,李广老将军因迷失道路误了军情,害得你舅舅以五千人马对抗匈奴铁骑一万,九死一生,被你舅舅训斥一顿,愤而自尽,李敢愤恨之下打伤了你舅舅,之后你借甘泉宫行猎,射杀李敢——”我顿住声音,“去病,如果有一天李敢真的伤了你舅舅,你能看在我的分上,不动李敢吗?”
他幽深的眸子似是紧紧盯着我,又似是通过我看向不可知的世界,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又紧了紧手,“去病,无论如何,李敢总算是我这个身子的三叔,是我的亲人,之前我在韩嫣身边,他也多方维护——”
“——好”。
我别过脸,忍住心中酸涩,“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你是光风霁月的冠军侯,本不该扯到这些事里,只是——史传,你杀了李敢后,病了,二十四岁——薨——”
说到这,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当初看到这时也不过是感叹一句一代将才就此陨殁,如今身临其境,方知其中辛酸无奈,光是说起便觉万箭穿心心痛难忍——
良久,他微带凉意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泪迹,“放心,我不会死”。
我垂着头,控制住哽咽,“你的——死因,历史上有很多说法。最常见的是你在战场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受了伤,第二种便是你杀了李敢后,皇上为保住你的性命。踢了你去边关,在途中染了病。第三种——这次你上战场,会立下不世功勋,与你舅舅比肩,而你却试图脱离卫家势力,皇后和平阳公主联手,而你舅舅也许没有插手,却因种种原因,袖手旁观——所以。你万不可跟皇后起冲突——”
“——好”。
“我会在爷爷的饮食中动手脚,让他上不了战场,我的设想是,你这次回来便称病,前几年我在外面偶尔碰见了一个跟你很像的年轻人,到时你自可用金蝉脱壳之计脱身,只是——我知道你必然是舍不得长安,舍不得战场的,你去跟你舅舅商量商量,再做打算。他总是心疼你的——只是,关于皇后,关于卫家。总要留个心眼才是,别在你舅舅面前表现出异常,他心里人多,不是总能排你在第一位的”。
“好”。
我拍拍他的手,“那个人叫秦羽,在秦岭的庄子里藏着,早年受过我的恩,即便让他替你死他也情愿的,没事不用去找他。他自会保护好自己”。
“好”。
“郑伦和方谷随身带着,食物和清洁。一定小心,打仗别逞强。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总该为他们想想”。
“好”。
“闲了相思扣多摇几声,报个平安”。
“好”。
我扯了扯嘴角,“真是显见你这般乖巧的时候,这一路光说好了,去吧,事事小心,别冲动”。
他伸臂紧紧抱了抱我,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看着他矫捷修长的背影,眼泪再度滑下,老天,你于心何忍——
“言儿——”
我动作不停,穿上鞋子,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我还是不放心,去看看去病”。
他墨玉般的眸子在夜明珠温润的光芒下熠熠生辉,“言儿,可知去病为何突然要带光儿上战场?”
因为他怕自己时日无多,要尽自己最后的能力帮幼弟铺好前进的道路——
我又亲了亲他,苦笑,“可能是琢玉让他觉得光儿也可以上战场了,光儿才十三,他也真是狠心”。
“你问了他没有?”
“问了,他只说了一句,光儿是他霍去病的弟弟”。
他默然看着我,我无端心虚,伸手抚上他的眼睛,“睡吧,明日还要行军”。
他长长的睫毛划过手心,微痒,我无声叹息,帮他掖好被子,钻出窗子,落地无声。
在你风华正茂豪情万丈时,突然有人跟你说你命不长久了,你是什么感觉?我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无法体会,在我告知霍小侯爷真相后,并没有太多的机会见到他,见到了也没机会说半句多余的话,连他来唯景轩接走霍小弟也是来去匆匆,倒仿似是故意避开我,而此时我一路无阻的到了冠军轩才猛然发觉另一事实,霍小侯爷已非两年前的霍小侯爷,他有了家室,而在这出征的前一晚,无论如何,他的妻子都会陪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某人突然不知所措了,之前的无从说起也变成了满腹话语,不交待一下估计在接下来的四个月都会坐卧难宁,我抬头看了看没有半颗星子的天空,明天早晨应也是没有机会的吧,难道要缀在大军后面,到大军休整时再找机会?不过应该也是不难的吧?
打定主意的某人正准备转身离去,低沉悦耳的声音淡淡响起,“何女侠深夜来访,不喝杯茶暖暖身子就要走了?”
我讶然抬头,霍小侯爷一袭墨衣与夜色溶为一体,只一双眸子璀璨堪比晴空繁星。
“你,你怎么在这?”
“你又怎么在这?”他跃下树枝,握住我的手,“这么冷的天乱跑什么?”
“你在树顶赏月?”
霍小侯爷从所未有的诚实,“这是冠军轩最高的一棵树,在树顶能看到你和舅舅屋子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