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半晌无言,这样残暴不仁的赫连恒,真的是她的裴恒的前世吗?“为什么他要这样?他天性不该如此。
她记得,赫连恒为她敷药,她病得不能进食,他一口一口耐心喂她喝粥,他爱民如子,他待宫人、甚至待胭脂姐那样可恶的人,都会有温雅的笑……为什么,他不能给一个死去的敌国子民一具完整的尸首?
唐刃浓眉紧皱,不敢去看湛蓝痛苦的神情,对于赫连恒残忍的做法,却并无怨言。“当年,康辽人害先帝,以及最疼爱陛下的两个皇叔皆死无完尸,而且,尸体被肢解的零碎,一点一点地从康辽送过来,到最后已经发臭腐烂,也拼凑不起一具完整的尸体。陛下那年只有六七岁,完颜袭得寸进尺,让皇上与太后,割城,换取陛下与皇叔的尸首,皇上当年太小,太后独自做主,割让三座城,才换回先帝与两个皇叔的首级,却因为时日拖延太久,首级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当年,那样恐怖的情景,陛下亲眼所见,他自那时便发誓,要为先帝和两位皇叔报仇雪耻。”
湛蓝忽然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竟如此可笑。她竟然妄想着,凭一己之力,去化解赫连恒心中的深仇大恨?!换做是她,这样的仇,怕是也要搁在心里一辈子,哪怕遭受万人唾骂,也要让仇敌死无葬身之地。
她释然了赫连恒的残忍,却隐隐打了个冷战。
赫连恒的血仇,靳颜死前那番话,还有楚太后和楚东鹤对她欲杀不杀的态度,交错成一张诡异的网,而她,就是网中那只生不如死的小鱼虾。
恐怕,她此来和亲,是因为赫连恒见完颜袭格外疼宠她,而她又是完颜袭唯一的亲人,他才执意让完颜袭尝一尝痛失亲人、亲见亲人被折磨的滋味儿。而完颜袭必是走投无路,不得不送她前来,送来却又担心她,因此才潜入皇宫,要救她离开。
可是,她会被靳颜说成自杀?完颜袭来救她的那一晚,她和完颜袭到底为何争吵?她为何会伤害本是疼爱她的兄长?她为赫连恒挡刀,无疑是自杀,可恐怕以前那个她,也早已想到,若是死不成,便是另选了一条路——一条与完颜袭反目成敌的路。
她想了许久,想从封存的回忆中找寻一个答案,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捡起自己的发簪,站起身来,摇摇欲坠地忍着痛,独自朝着楼阁的方向走去,唐刃和苍龙相视一眼,领着一群黑衣人,紧紧跟随,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过几条街,她返回竹院时,漆黑的星空已经透着蓝光。
她推开门板,却再也没有力气迈过那道门槛,一声“喵呜”柔弱可怜地在门槛内传出来,是雪球儿似地波斯猫——小小恒。
它正从门内出来,用那一蓝一绿的宝石样璀璨的眼睛,幽幽望着她,似在诉说,对美丽主人的想念。
这小萌宠温暖了湛蓝沧桑冷寂的心,她乾脆在门槛上坐下来,把小巧玲珑的波斯猫抱在怀中,怜爱而贪婪地抚摸着它,“小小恒,母后该怎么办呢?原来父皇曾经熬过那么多苦难,可是,他又那么可怕。”
室内,想从黑暗中走出的俊伟身影,因她的话,无声停住脚步。那暗黑的影,仿佛深藏地狱的魔,一身凛冽的杀气,燃了熄,熄了又复燃……他在街上就该一把掐死她的,因为,普天之下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已经是他的软肋。
他,身为一国之君,是不该有任何软肋的。这是父皇和母妃生前经常对他说的话。
他掌中凝聚真气的一刻,又想起,母妃也曾对他说过另一番话。“恒儿,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心爱的女子,不要像父皇爱母妃这样无所顾忌,你不要把她暴露在最容易被人伤害的地方,要保护好她,因为你一旦失去她,可能这辈子都会痛不欲生。”
母妃温柔慈爱,仿佛料定他今日经受的一切。
花灯棚起火砸下来的一刻,愚蠢至极的完颜湛蓝竟然还在忙着救一个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的小孩,她死到临头,都不会顾及他的感受!可是,那一刻,他竟然忘了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忧,就那么冲上去抱住她……
他很想撕开她的脑壳看一看,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聪明地时常令人发指,却感觉不到他的真心么?竟在街上那样挖苦他!
廊下的灯笼光氲柔美,打在那裹着狐裘的倩影上,她仿佛是不属于这个尘世,也看不透人情世故的小狐妖,她轻轻地叹息,一声接着一声,也不管那只波斯猫是否听得懂,一径地念叨着。
“小小恒,父皇的心里淌着那么多血,那么多仇,那么冷,母后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觉得温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