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立即瞥向钟漏,这可都申时了,下午茶时间了。顾琰中午打发过承曦去叫她爹回来吃饭,说是事情多就在政务堂对付过去就是了也不用东宫送饭菜过去。没想到这会儿还没吃上。
“母后”
“放心,他也不是傻的。跪了没多久就要了一碗面。呃,跪着吃完的。”
看来老爷子是真的很火。
“母后,那晚饭……”晚饭总得让人正常的吃吧。
“这会儿咱们娘俩是没有说话余地的。”
顾琰挺郁闷的,眼看商量出个大概的章程来了便道:“母后,我去师傅那边看看。”每次在紫檀精舍心情发堵,她就会到明晖院中散心。
何皇后半真半假的酸道:“你可真是好福气,腿一迈就回娘家了似的,比回东宫还近呢。”
“儿臣正儿八经的娘家是什么样的,母后又不是不知道。就不要取笑儿臣了。”
何皇后心道,谁又比谁好呢?当初也不是老爷子瞧上了她硬要她进宫,是她自己的父兄主动把她一个妙龄少女送进宫给大三十岁的皇帝做续弦的。为了父兄的前程,为了家族的荣光。
说起来她也是很小就没了娘,这一点跟顾琰还挺像的。只是她不如这个儿媳儿强悍,家人拿捏不住。不过也是殊途同归。但是,人家有儿子啊,有三个。而且是东宫独一份的女主人。有时候何皇后想想也觉得人比起气死人。但是,她可没有顾琰那种豁出去和家族翻脸的勇气。顾琰从前时常念叨的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她细思也是极有道理。
顾琰告退出去,找到明晖道:“师傅,这会儿是不是该给皇上把脉了?”
明晖道:“上午把过,少把一次也无妨。”他可不想去当炮灰。
“那他今天下午心绪激荡,不会气出个好歹来吧?”顾琰还是有些担心老爷子这会儿真出什么状况。
“团子一直在里头呢,还有球球更承曦不也去了。四颗开心果围着,出不了事儿。而且,这样就气出毛病,也太小看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的皇上了。再说,那兄弟俩这么跪一跪,也不是坏事儿,都太胆大妄为了。你想想,他们这一架要是真打起来了,那得枉死多少条人命?”他已经给了刘方护心丹,可以保住心脉不损,这就够了。
顾琰想想也觉得对比起来罚跪不算多大的事儿了,便换了个话题,“师傅,我发现我最怀念的其实还是在小庄子上的日子。”
明晖莞尔,他刚到小庄子上的时候就看到小小的顾琰戴着草帽挽个小竹篮和小菊、喜妞一起在地里捡麦穗。李庄头是老实人,刘氏虽然贪心些,人倒也不坏。并不是他们让顾琰下地干活的。是她看小菊和喜妞都在干活,自己一个人呆着没意思。而且捡捡麦穗而已,还挺好玩儿的。当时明晖一看就知道那肉呼呼的小姑娘肯定是顾家人。倒没想到后来会结下那么大的缘分。因为,即便有血缘关系,但这个他的性子看得比较淡漠。再说顾家对他娘是有些对不起的。而且也没见顾琰遭虐待,他原是不打算管闲事的。再后来顾琰爱往他那破损的小道观跑,他就装出贪财的模样,一副想骗她香火钱的做派。如今想想,是挺好玩儿的。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两人一个背负着杀母之仇以及一生都要遭人控制的压力;一个背负着欺师灭祖夺宝的恶名,还被当朝国师追杀,自己也中了毒,还有暗伤。说起来境况都很不好,但如今回想起来的倒都是高兴的事儿。
“太子妃”阿二从外头进来。
顾琰挑眉,“怎么了?”
阿二朝明晖躬身行礼,“见过国师!”然后又对着顾琰躬身道:“太子妃,皇上让把晋王府的小郡主和公子们带进宫,说等他们到了,再加上咱们东宫的四位小主子,让他们一起去看太子殿下和晋王罚跪。”
呃,这招太毒了。本来老子罚儿子跪真没什么,哪怕就是打他们的耳光,当胸踹他们两脚呢。可这把孙辈弄去旁观,这才是最狠的惩戒啊。那两个当爹的还不得被臊死。
顾琰对阿二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小世子吧。”
“是。”
团子这是听到风声向自己求助呢,小家伙也知道这对他爹很不好。可是顾琰也没什么法子啊。老爷子这回气得狠了,不发泄出来肯定不行。之前废太子和魏王估计他都没这么气,偏是这两个最看重的儿子差点也闹将起来。唉,要是太后还在,就是姑祖母在都好,还能劝一劝。这旁人的帐,老爷子能买么?
顾琰想了下,想起个人来。
“师傅,我去请皇族长去。这气肯定得让老爷子出!但是也不能太堕了阿允和晋王这两个当爹的面子。而且老爷子要真发作起来,回头要收场也得有个合适的台阶下。”
明晖点头,“嗯,你去吧。”想了一下又道:“还有个人你可以找一下。”
“谁?”老爷子这都要七十了,他的长辈还活着的顾琰一时间就想起了一个皇族长。那关系太远了就是从宗室营里找来也不管用。皇帝搞不好都不知道你是谁。
“云老将军。”
阿允外公?嗯,这算个长辈。而且老爷子当年害死宸妃,这么几十年在外公跟前就没敢耍过皇帝威风。
顾琰便去给何皇后说了,何皇后一听皇帝居然搞了这么一出也是有些惊讶,教训儿子一般都要让孙辈回避的。就是教训妻室也不会当着儿孙啊。当面教子,背面教妻。这还专门接进宫来旁观。
“成,你赶紧派人去请吧。”
萧允和晋王还笔直的跪着,两兄弟也没有多的话说,只除了萧允要吃的时候问了晋王一声,跪了许久都沉默着。身后沉重的红木大门被推开,老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家的孩子。脚步声有些多!
听到声响愕然转头的两兄弟不由都睁大了眼,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吧?宁可在这儿跪十天十夜,也不想被儿女看着自己挨老子教训啊。这以后还怎么当爹啊?
看到前头跪着的人,团子几个小的还有点懵,承灏和承悦直接就准备跪到晋王身后去了。他们这一做势要跪,其他几个就都反应过来了,立马分作了两边预备跪在自己老子身后。就连球球也准备跟着做,虽然他们还不太明白。但跟着哥哥姐姐做呗,不然这么杵着好像怪怪的,尤其别人都跪了的话。
“都不准动,就在一旁站着!”皇帝沉声道。
承悦、承灏已经半弯的膝盖只得站直了,团子也只好站稳。球球跟着弯了膝盖,他们可稳不住,直接就跪到地毯上了。团子和承曦上前,一人拽着一个半拉半扶给弄了起来。同样没稳住的承治也被承悦抱了起来。就连他都被带来了,可见今天是谁都跑不掉。
看到老爷子给他们指了块方便观瞻的地儿,一群孩子慢慢挪了过去。
萧允道:“父皇,您要打要骂儿臣都受着。能不能别让他们在这儿看着啊?”
晋王也是一脸的赧然,就祈求的看着皇帝。别说皇帝打骂他们,就是让人拖下去当众杖责都比这样强啊。
皇帝道:“打,老子手上没什么力气,打不痛你们;骂,你们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觉得自己没做错。既然没做错,那就坦然一点让你们的儿女来看看你们现在的德性。”
团子牵着大球道:“爷爷,我替我爹成不?”这会儿也就他还敢吭声了。
“不成。你们就乖乖在这儿看着,免得将来也重蹈覆辙:同室操戈,兄弟阋墙!都看着,不准把眼转到别处。”
球球歪头看团子,他们听不懂。团子其实也不是很懂,不过结合之前听祖母和母亲说的,先生讲过的故事,还有爷爷这么生气,他还是试着解释道:“就是兄弟之间不准打架。”
球球挠头,他们有时候一天打几场。看来以后真不能打了啊。爷爷生起气来好吓人。而且这么跪着被人看也真是不舒坦。至此,小哥俩保持了较长一段时间的和谐。当然,回头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还是又互相挥起了小拳头。
皇帝平日对孙儿、孙女是最和蔼不过的了。可他沉下脸来,就是团子都有些害怕,别说旁的人了。大家也都不敢错开眼,只能盯着那两个当爹的看。
承曦第一个受不了,嘴巴一瘪就哭了出来,“爷爷,不要罚爹了,呜呜!”她爹是她心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可以这么跪着被大家一起看?同样的道理,承悦他们也都很难受。不过大些能硬忍住而已。
球球觉得气氛怪怪的,便也要跟着哭一把释放不安。团子道:“姐姐是女的,可以哭。你们跟我,都忍住。”男女这个性别意识是从小被灌输的,尤其是承曦来了之后。顾琰三令五申不准团子欺负软软糯糯的承曦。就一直跟他讲女孩儿柔弱一些是正常的,你是哥哥,是小男子汉,不一样。男子汉要保护、照顾小姑娘。男娃娃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哭。
团子倒是没觉得应该对球球一样的要求,只是他本能觉得此刻哭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儿,会更加惹怒爷爷。有一个承曦哭就够了,反正大家都不出声好像也不对。
球球如今还挺信服大哥的,而且男生女生不一样这些观念,顾琰给团子灌输的时候他们也都在的。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几句。
承治也想哭,可看球球都忍住了,便只好忍住。结果这么一硬忍,加上又害怕,脸色渐渐就有些青白起来。刘方第一个注意到,赶紧道:“皇上,晋王府三公子看着不对劲儿。奴才抱他去找国师吧。”
“去吧。”皇帝朝承治扫了一眼,轻声道。
刘方便将拂尘往腕上一搭,抱上承治就朝明晖的小院冲。结果一出来就遇上了何皇后和顾琰。皇帝没让她们进去,她们便只能在外头候着。
“皇后,太子妃”
顾琰看承治情形不好,忙道:“放下来!”这孩子,身子就弱成这样。老爷子也是的,把几个大的弄进去就得了。团子以下的,也弄进去做什么?那样的气氛,门窗大都关着,不太透气,小孩子吓也吓出毛病了。何况承治这么病弱的。回头还不知道球球、承曦心理阴影的面积会有多大,得持续多久?
她忙活了一阵,等明晖闻讯赶过来的时候,承治就着宫女的手正在喝糖水,面色也缓和了不少。只是小手一直揪着顾琰的的袖子不放。
“还说过几天邀他们姐弟几个进宫玩耍,到时候让师傅给承治看看的。没想到老爷子今天就把人全弄进来了。师傅给看看吧。”顾琰站起来,让开身子。不过承治还揪着她的袖子,便也只能在椅子旁边站着。都这会儿了,球球还没被送出来,他们是不懂啊,还是心理素质好啊?
球球是真不太懂,就觉得爷爷今天吓人。但是吓人也没冲他们,他们站在团子和承曦旁边,还知道给抽噎的承曦递个手巾。就是顾琰让给他们别在胸口的那条。
承曦才不用他们擦鼻涕的呢,从袖袋里抽出自己的来,“我有。”发现哭也没用,爷爷今天特别狠心,她也就渐渐收声了。
萧允和晋王此时是真的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这回是真的成难兄难弟了。之前只是跪着,两人都还有些硬气。就是老爷子说的,各人都觉得自己有一番道理。
一个想着我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你当爹的之前也拿话哄过我,结果一直就是在逗我玩呢。我就是想做什么那也是让逼的。我不奋起一搏,下半生那就只能任人鱼肉……
另一个想着我也是出于大局考虑,并不是要泄私愤。要坐这个位置,不本来就得如此么……何况他还一直觊觎自己媳妇儿。
可如今被这么‘晒’着,两兄弟心头都特别的难受。人要脸树要皮,他们两个一个是起居八座的监国太子,一个也是掌国多年的王爷,更不要说如今他们是被‘晒’给自己的儿女们看着。萧允呢,偶尔私下里在顾琰跟前会有些二皮脸,但那也只是私下里在自己媳妇儿跟前,那会儿还要什么脸皮啊。人前他可是威风凛凛的当朝储君。晋王那就更是从来人前人后都端着的主了。一辈子也没有这么难堪过啊。
两兄弟的脸皮青了紫、紫了白,然后又转红。慢慢汗湿衣襟,衣服都贴背上去了。老爷子这还一句话没说呢。
两家的堂兄弟、姐妹这么对看着,也都觉得对方同病相怜。承治自然是被抱出去就没进来。方才刘方已经回过了,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在外头有太子妃照看着呢。
这会儿皇帝盯得也没那么严了,团子就拿眼去看还很懵懂的球球,你俩要不也整点什么名堂出来,出去歇着吧?可他肯定不能明说啊。眨眼睛球球跟他也没有太多的心电感应。而且他俩吧,说怕一开始真有点怕,但又不是太怕。一群哥哥姐姐在呢,其实觉得还有点好玩儿。团子也就不搭理他们了,任由他们扯着自己衣角站着。再看承曦,你怎么就自个停了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也就可以出去了。算了,他没辙了。反正有他一个在这里和四个都在这里也没什么区别,爷爷也没怎么他们四个。渴了有喝的,饿了有点心,站累了还可以坐下。反正很快就快到晚膳的点了,爷爷总不会不给他们饭吃。
外头顾琰也是这么想的,老爷子要折腾儿子估计也就这么个一两刻钟。他还是希望这两个儿子好的不是。这下面子也下得差不多了。
萧允和晋王也是这么点指望,不然根本坚持不下来,非得崩溃不可。这才是杀人不见血,钝刀子割肉呢。这样的经历,这辈子真的打死都不想有第二回了。
晚膳,何皇后考虑过提前开饭的,但是细想又怕弄巧成拙,就还是一切照旧了。她和顾琰都望着门口,人派出去这么一会儿了,救兵也该搬来了。
先到的是外公,他其实和皇帝差不多的年纪。六十多岁的武将,身上没有什么暗伤,身体那就是棒棒哒。
外公脸色不大好看。私人感情上,他一向不喜欢皇帝。觉得皇帝搞这么一出做什么。这还不是一开始他自己没把事情处理好。二十多年前废太子就被废了,拖了二十年都不立储君,中途他还在宫里修道,早朝都不上了。你一早表态,也不必人家晋王做那么多为人作嫁的事儿啊。当然,作为臣子,他也就只能腹诽而已。
顾琰一看到人立马站了起来,“外公来了。”
外公朝承治身上瞥了一眼,不是他曾外孙子。他曾外孙子就没一个是这么病弱的。便躬身道:“老臣参见皇后、太子妃。”
何皇后客气的道:“云老将军快快免礼!”
外公问顾琰,“团子哥三在里头呢?”
顾琰点头,“嗯,正是。我让人通报父皇一声,您坐。”
皇帝听说云老将军在外求见,微微一哂,看着萧允道:“把你外公都给惊动了啊。”
萧允的头又低垂了几分,默然无声。
皇帝理了理袖子,对团子四兄妹道:“走,随爷爷去见见你们曾外祖。”
四个孩子跟着他出去了,剩下承悦、承灏、承湛三姐弟便自觉的跪到了晋王身后。这次的事件里,他们成了潜逃犯,也是戴罪之身。而且,跪下去心头压力也没那么的大。
云老将军给皇帝行礼,“老臣见过皇上!”
“老将军免礼,赐坐!”皇帝施施然在首座坐了下来。
顾琰看自家四个出来了,脸上神色都挺正常心头松口气。看来心理阴影面积不至于太大,也不会持续太久。刚招手让他们都过来,就听皇帝问道:“还请了谁啊?”
顾琰忙陪着笑脸道:“还请了皇族长,叔公他老人家。”
皇帝轻笑了一声,“云老将军稍坐一会儿,等王叔到了再说吧。”
团子走过来,握握被师爷抱在腿上的承治的小手,看上头都没什么肉,青筋很是明显,“橙子,你还好吧?”还是春暖花开踏春的时候见过这个堂弟了。后来天气热了他又不出门了。
承治点点头,笑道:“还成。”
承曦不记得晋王府的许多事了,不过对承治还留有印象。她笑道:“等师爷帮你……你就会好起来。”伐经洗髓她听过,但记不大清楚。
承治也听大人念叨过,于是点点头。他这会儿心头安宁了许多,也不再惊慌,注意到球球一直盯着他揪住九婶衣襟的手看,便松开了手。
这个也是看他病弱,如果换个旁人来揪住顾琰的衣襟,球球这会儿肯定已经上手把他的手抓下来了。
皇帝看着在东宫是三个胖墩墩孙子旁边,承治显得更加瘦弱,微微摇头。就连承曦看起来块头都比承治大不少。
小球指指承治,又指指承曦,“姐姐,大只哦!”
大球附和的笑。
承曦正在扣儿伺候下净面,她方才哭过还是留下些痕迹的。闻言羞恼道:“你才大只!”
小球朝自己的小身子看看,又瞅瞅承治,好像自己是比这个小哥哥大只。他嘿嘿一笑,揉揉小肚肚,看向一旁的点心。
云老将军不想和皇帝多说什么,见状端起盘子,“来,到曾外祖这里来吃点心。”
球球不认得这个白胡子老头儿,闻言看向顾琰,顾琰笑道:“这是你们爹的外公哦。你们要叫曾外租。”
团子还有些印象,带头叫了一声,承曦也跟着叫。球球便挪动小身子过去,一字一顿的喊了一声,然后张嘴等待投喂。
“来,一人一个。”云老将军显然投喂的很开心,喂过两个小的,又问团子和承曦,“你们要不要啊?”看他们摇头,又问承治。承治也摇头,他肠胃很弱,不敢多吃。至于团子和承曦,他们还记挂着里头的萧允,没胃口。
大球小球各吃了半块点心,皇族长总算是紧赶慢赶的赶到了。皇帝指了旁边的一把椅子给他坐。
“老臣谢皇上赐座!”
顾琰拿眼去看何皇后,这样的情况她们要不要带着孩子们回避出去?
皇帝瞧见了,“来人,去传膳,让太子和晋王也都起来一起用膳。本来还要让他们多跪一阵到入更的,既然岳父和王叔都来说情,就便宜他们了。”
顾琰愕然,皇帝顺着梯子下得可真快。都不用人劝一句,还真是爽快呢!她立即抛开这些有的没的,躬身出去安排传膳。她是太子妃,这事儿是该她张罗的。哪怕什么也不做,也得在旁边看着。
萧允和晋王一前一后的出来,后头跟着晋王的几个儿女。两兄弟都有些蔫,今天真是臊皮臊惨了。
众人分长幼尊卑一一落座,因都是至亲席,而且有孩子热闹些,可以稍微打破下沉闷的气氛便没有分席。不过,席间除了球球嘟囔了几句,皇帝分别和皇族长、云老将军说上几句,还是都遵循着食不言的规矩。萧允和晋王更是埋头扒饭,头都不抬。方才跪着被晒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这会儿其实也是如坐针毡的。这顿饭他们谁都不想吃,至少是不想在紫檀精舍吃。可是,避不开。顾琰示意布菜的宫女照顾好二人,自己转头去看几个孩子。承治和承曦、团子坐在一块儿吃着辅食。球球蠕动的小嘴在咀嚼。
这事儿,算过了么?
皇帝今晚胃口居然不错,一直让着皇族长和云老将军。其他人便也不好离席,顶多是小孩子吃好了可以闲坐一下出去玩耍。所以,一直到皇帝搁了筷子,萧允和晋王才算解脱。
皇帝饭后也没有喝茶的习惯,他如今也算是很遵医嘱了。他留了皇族长和云老将军说话。萧允和晋王都立即告退,得到允许后两房人一起出了紫檀精舍。
在庭院中晋王驻足看了看承曦,承治瘦得有点脱形,倒是承曦和晋王愈发的像了。比另外几个儿女都要来得像。当然,有心人会留意这些。承曦自个儿是没有注意到的,她只觉得看到三伯伯挺亲切。她见三伯看着自己,便朝他露出笑容。
晋王上前抱了抱承曦,然后把她放下,“太子殿下,太子妃,微臣告退了。”
萧允点点头。承曦挥挥小肉胳膊,“三伯慢走!橙子,姐姐,还有堂哥,来玩。”她还记得顾琰说的要邀请这一家子到东宫做客的事儿。
团子和球球也一起挥了挥手。
承悦和承灏、承湛都有些复杂的看看承曦,只有承治笑着点头,也挥了挥手。
晋王冲承曦点点头,侧头看到承悦抱着承治,便伸手接了过来,带着儿女往外走。他在晋王府内,几个儿女都是看到过他抱承治的。承治完全打破了他抱孙不抱子的做派。可是大庭广众的还真是头回。一般当众抱儿子这事儿,都是如今这位太子殿下干的。当年还有人背地里称他为抱子王爷,如今敢这么玩笑的越来越少了。
大球小球挥完手都抱上萧允的腿,“爹,抱抱!”
萧允脸上和缓了不少,小儿子还不太懂事儿,与以往一般无二的态度让他感觉好了一些,俯身一手抱起一个,“回东宫咯。”
马车行驶过来,他当先抱着球球上去。顾琰随后将团子和承曦也抱了上去。今天团子也和他们一起回去,最近一段时日的‘三陪’生涯告一段落。
往常在这边用过晚饭,他们一家都习惯先散一段步,等团子和承曦不太能走了再坐车的。至于球球,自然是在父母手上。今天这做派,看起来太子殿下是有些不想被太多人看到啊。虽然都没有人知道紫檀精舍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心头就是别扭。反正不可能是跪了半天不良于行才要坐车的缘故。估计晋王也差不多。老爷子这手‘打人打脸’看来对他们挺有效的。
马车上萧允和顾琰没怎么说话。团子和承曦也没说什么,他俩知道爹做错了事被爷爷罚跪了,还让他们站在一边看,这会儿心情肯定很恶劣。只有球球依然窝在一起偶尔用简单的词儿交流着。
回到东宫,萧允径直回了寝殿正房,顾琰则打发孩子们洗洗上床。一直等到孩子们都被安顿好、入睡,她才回寝殿正房。
萧允已经换上了寝衣,靠在床头的柱子上坐着,脸色依然不大好看。之前在孩子们面前他还能收敛,这会儿便都挂在了脸上。
顾琰摸摸鼻子,“别郁闷了,调节好心情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要是被别人这么打了脸好歹还能千方百计报复回去。可那是亲爹,除了自我调节、自我开解还能有什么法子?
萧允闷闷地躺下,拉过顾琰抖开的被子盖上。
“晋王今晚肯定比你还郁闷。”
听到顾琰这句,萧允转过头盯着她看了看,半晌笑出来,“我心头似乎的确好过些了。睡觉!”
顾琰忍不住笑了一声,还真是人性的劣根性啊!她挥挥手,守在帘外的宫女将烛火次第灭去,然后躬身退出。
晋王回去的一路,将承治抱坐在腿上,虽然马车并不颠簸。但小儿子显然今天被吓着了,这样靠着父亲会好一些。承悦挨着晋王坐,承灏和承湛坐在他们对面。一家子都沉默着,三个大的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说什么比较好。承治则是有些困了。
好半天,承悦才说了一句,“那个小笨蛋!”一想起承曦言笑晏晏凑在九婶身边的样子她就窝火。
晋王温和地道:“悦悦,不要这样讲。”承曦进宫的时候才一岁多点,她如今把什么都忘了才是正常的。既然已经注定是如此,对她来说忘个一干二净兴许是最好的。
承灏和承湛看晋王抱承治在腿上心头都有些羡慕。父王从来没有抱过他们,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他们的母亲都说承治是不能做世子的,让他们一定要好好努力习文修武,也要讨得父王欢心。可是,父王的欢心似乎都给了承治。
下了马车,晋王把已经睡过去的承治递给承悦,轻声道:“你抱他回去吧。”虽然已经知道承治并不是亲弟弟,但这两年承治每一次生病,承悦都跟着担惊受怕,平日也一直悉心照顾。所以,两姐弟的感情还是十分好的。不管怎样,承治在名义上也是晋王妃的儿子,是她的一母同胞。承悦对他比对承曦的感情还要深些。她实在是觉得承曦有些可恨。尤其是想到母妃病中也无时无刻不在为她牵肠挂肚,她却在那个女人那儿当乖女儿。
晋王妃此生只会有两个亲女,承曦又是因为她的私心从嫡出变成了庶出,如今更是被顾琰抢走。在她心底自然是无法割舍的。晋王妃简直可以说是为了这个女儿害上了‘相思病’。
承悦道:“父王,您是要去看望祖母么?”
“嗯。”晋王点点头,然后对儿女们道:“你们早些回去歇了吧。父王今日就歇在书房。”这是告诉他们回去知会各自的母亲一声,不用等他。
看儿女们被下人用灯笼引着分成两路离去,晋王转身往林氏居住的小院去。承灏和承湛是一路,他们满七岁就搬到了外院居住。承悦和承治的屋子则在内宅。
路上,晋王想起从前很多次往小院去的情形。有时候是过去找当时还不是国师的明晖商量对付前国师的法子,有时候是过去看过来学艺的顾琰。如今就是过去看母亲了。至于顾瑾,虽然同处一院,他倒是从来没有去看过。
很快到了小院门口,晋王驻足看向母亲居住的第一进院落,昏黄的灯光还亮着。
‘叩叩叩’他轻轻敲了三下,“母亲,您睡下了吗?儿回来了。”
“你不是我的儿子!”里头传出带着怨恨的虚弱女声。晋王想起进宫前听到的消息,母亲病倒了,当下不顾她话语中的疏离径直强行推开了房门。
进去之后,晋王朝屋里伺候的下人挥挥手将其屏退。
病榻上的林氏十分的消瘦,已经脱形了。她原本服下慢性毒药,后来又服用了催发、加剧毒性的药物。身体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被顾琰派来的人每天灌下名贵补品拖着性命。听到儿子放弃,乖乖归来任人处置之后,精气神彻底的垮掉了。晋王一看到她的面容便知道她如果一直这样郁结于心,必定已是余日无多。一时心头巨恸,跪倒在床前,“母亲,儿子求您了,好好保重自己。”
林氏道:“如今弄成这样,这满府的人到底是什么个结局还不知道呢。我还有什么好保重的?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晋王道:“总不至于阖府湮灭。”
林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抓起枕边安枕的玉如意就砸了过去,“这就是你的追求?你从小辛苦,要的就只是这样?”
晋王没有避让,任那玉如意砸到额上。林氏病卧已久,手上无力。这一下也只是让他的额头略红肿了些。
“时也、势也!儿子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这一次不如不动。儿子不动,太子便不能名正言顺的出手。受些委屈而已,儿子受得住。总好过事败血流成河的好。”
林氏身体颤动,指着晋王道:“尚未战,你就先颓了气势!”
“儿子不能拿着那么多条性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母亲!儿子除了是您的儿子,还是这府里妇孺的依靠,是她们的夫婿与父亲。我更不能让那些宁可豁出去跟随我起事的人都没有个好下场。再说,小允他并不是外界传言中那样暴戾成性,睚眦必报。”那样的话想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传出去的。萧允虽然脾气不好,也没到哪份儿上。而且监国以来,他也慢慢学会了控制他的坏脾气。他不是不能控制,就是从前在顾琰面前也一直控制得很好。之前只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肆无忌惮惯了而已。
“你给我滚——马上滚出去!”林氏捶床怒指内室的门。
晋王叹口气,又磕了个头,然后默默的退出,“母亲您歇着吧。等您心情平复些,儿子再来看您。”
晋王走到院中,看到一盏亮着的灯笼,以及手执灯笼的顾瑾。顾瑾见晋王看了过来,墩身一福:“王爷回来了!”、
晋王点点头,想了一下走近她,见顾瑾脸上露出惊喜,他说道:“多谢你及时救回了母亲。”
“妾身分内之事,王爷何须言谢?”顾瑾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顾琰让人给她饭菜里掺了些解药。只是病去如抽丝,而且毕竟‘病’了那么久,如今也还是有些虚弱。她听到晋王过来的动静,便赶紧爬了起来,在这里候着。晋王数月不归,这府里的女人自然都是念着的。便是孩子们回去说了他今晚会宿在书房,这些女人也是没那么早能入睡的。顾瑾住在这里,就更是近水楼台了。之前晋王也时常过来,但那时她连走动都得人扶着。而且那时她也有些怯,不敢站到他跟前。直到此时,她救回了林氏的性命,不但琰姐姐对她态度和缓了很多,晋王更是会对她另眼相看,这才敢走到这里来。
晋王又道:“今日国师给承治看了看,说等到九月间就可以给他做伐经洗髓。”如今承治到底是谁生的,就只剩表面上的一层纸还没有捅穿而已,当事人心头都是清楚的。
顾瑾面上露出笑意,只是笑意还没来得及消失又听到晋王道:“等到那时,如果晋王府还安稳的存在,本王便会上折子请立庶长子承灏为世子。”
顾瑾听到前头还以为他要请立的世子会是承治,不然干嘛等到伐经洗髓之后。听完后半句她脸上的笑意便冻结了。再一想,等到这之后,便是要她还有晋王妃以及其他一些利益相关人彻底死心么?
她喃喃道:“琰姐姐果然没有说错,你根本就没有立承治的念头。”
晋王挑眉,“哦,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你的性子一点都不忌讳当着人的面抱承治,不是因为你最爱这个儿子。而是因为你已经将他排除出了继承人的范围。只是,我还一直不肯死心而已。”
晋王一哂,“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儿子能越过承灏、承湛?就因为王妃与你交换了,他名义上有个嫡子的名分么?不过,本王就算不是最爱他,也是最怜惜于他的。他这辈子你都不用担心,一定会衣食无忧的。”便是晋王府被清算,他们一家子被圈禁,衣食上也是可以无忧的。
晋王说完,不再对顾瑾说什么,转身往王府大书房去。他曾经以为顾瑾是无辜被卷入自己与王妃还有琰儿之间,所以对她也多有怜惜。但是这个女子也许是后来变了,也许一直就深藏不露,竟然做出被王妃一逼就暗算琰儿,险些害她一尸三命的事来。王妃对琰儿出手那是立场决定的,不那样做才奇怪了。而她呢,打小就靠着琰儿才把日子过好了,居然翻脸无情!便是她外家的人别抓起来做人质,难道不可以向他或者琰儿求助,非得要做出那样的事来?那其实就是她本心想做的事。所以如今,他的怜惜就只到承治的头上而已了。
翌日一早萧允起身后就问了晋王回府后的情形。得知他从小院回去,晋王妃与刘、安二人也分别前往,晋王索性等她们到齐了和她们一次性的说起了这几月发生的事,以及他从明日起闭门读书、等待发落的打算。
萧允心道,这女人多了,交代都要等人齐了才好开口。不然就要多说几遍啊。这还只是晋王府有头有脸的正妃与侧妃,如果算上上不得台面的侍妾、通房怕是更多。老三他已经很不爽、很不耐烦了,还得耐着性子给这些女人一个交代。也真值得人同情啊,嘿嘿!不过,闭门读书,有这么舒坦的日子给你过?
“娘,起来了!”
顾琰朝里翻了个身,团子不在东宫,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这样的叫起服务了。她不太习惯。这个臭小子,自己起了就非得把她也叫起来。人家承曦就很贴心,知道带着弟弟在外头玩,不来吵。
团子便脱了鞋子爬上床去,一把掀开顾琰的被子,“起来啦,太阳公公晒屁屁了。”
顾琰深呼吸了三下,第一百零一次的忍住把团子踹地毯上去的冲动,然后翻身坐起。
“早睡早起身体好!”团子振振有词地道,一脸‘你怎么又睡上懒觉了’的痛心疾首状。
这自然是顾琰告诉团子的话,臭小子从前想赖床的时候,她当娘的就是这么教育他的。如今,自然不能自打嘴巴。只能默默起身穿衣、洗漱,然后出去和儿女一起用早膳。
团子已经有日子没有在东宫用早膳,席间承曦和球球都很高兴。而且昨晚低气压的来源之一——萧允这会儿也不在,所以早膳可以说是在有说有笑中进行完毕的。虽然说得不多,但气氛十分的好。
吃过早膳略坐了坐,顾琰道:“我们去给爷爷、奶奶请安吧。”
承曦捏捏手指,“娘,爷爷会不会,还跟昨天,一样啊?”昨天的爷爷跟换了个人似的,让人很不适应。
“应该不会吧。你爹和三伯做错了事,他已经狠狠的罚过了。要是还没有出气,昨晚就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起来,然后各自回家了。”
承曦脸上放松下来,“那就好!”
在车上球球因为争抢一个荷包又吵了起来。这种情况多了去了,顾琰也懒得管,她在闭目养神。团子和承曦也没管,一天起码要上演这样的三出,习惯了。就是顾琰说的,只要不是打得挺狠,都不用管。他们所有的用具都是一模一样双份的,也能闹出这么多事端来。这一回引发的荷包是顾琰腰下的,小球解了下来玩,被大球抢去了。顾琰总不能带双份的饰物吧。
小球便伸手预备去推大球一把,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指指顾琰腰间,示意大球给挂回去,这件事就算了了。既然他拿不到,那谁都拿不到最好。
团子诧异道:“咦,小球长进了啊?”想了下,笑道:“是不是怕被罚跪,然后我们大家围着你看啊?”
球球默然不语,大球更是立即就将荷包笨手笨脚的要给顾琰挂上。取下来他们很熟手,挂上就有些手生了。承曦见状便接了过去,蹲在顾琰身前替她挂好。
顾琰勾了勾嘴角,还知道怕就好。看来老爷子昨天的打脸行为,一定程度上还是起到了以儆效尤的作用。
到了紫檀精舍,皇帝已经在打太极拳了,团子立即过去跟着动作。承曦歪头看了一下,觉得爷爷恢复正常了,便也跟了过去跟着比划。球球自然是有样学样。一大四小一样的动作,虽然不太整齐,看起来还是挺和谐的。
顾琰也觉得老爷子是气已经出了。那接下来具体的事务,他是不是就不管了?
何皇后在檐下招手把顾琰叫了过去,说是她一早已经请旨,万寿节就按她们商量的章程办就好了。剩下的细务,自然就该顾琰去一一落实了。用何皇后的话讲,不然娶媳妇来做什么?于是这一个上午,顾琰便一直在召见后宫二十四衙门的主事安排各种事务。全安排下去了,她才站起来走动下。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什么都得赶紧准备起来。
晋王在家闭门读书三日,受到了宣召,让他明日出城相见。至于地点,便是当年的小道观。晋王当天收到宣召就坐车出发了,带着承治。因为他觉得,小道观那片适合承治去休养。而且让他出门走动走动,总比成天就窝在府里好。如果九月后晋王府还存在,他将请立承灏的话昨天也说出去了。所以他再单独带承治出门,就没有引起那么多侧目。还有大概就是因为晋王府如今是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缘故了。
东宫去的人可就多了,顾琰带着四个孩子,明晖也带上了小棋儿和元元。随从就不必一一细表了。
一车的小孩儿俱都兴奋不已,元元更是得以脱下了道袍,穿上了花枝招展的新衣服。他们坐的是敞篷的马车,或者说是顶蓬可以取下来的。一出了城门到人少的地方,便卸了顶蓬换成一把大伞在头上遮阳,正好方便孩子们看四周景象。
顾琰对小棋儿道:“小师弟,这呢,才叫亲近自然,自然而然。”
小棋儿想了想,歪头道:“道可道,非常道!”
顾琰又被堵了一回。小棋儿这是说这样是亲近自然,他那样也是呢,道无常态!
明晖哈哈一笑,“很少看你跟人论道吃瘪啊。”
顾琰道:“我能正经八道的跟没满三周岁的小师弟论道么?”她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输了那脸就更掉到地面去了。不过,小棋儿的性子倒真的是很适合接他爹的衣钵修道呢。没准这国师之位在清风那里过度一下,又回到他身上。
唉,不成、不成,老爷子费了那么大力气,就是为了让姑祖母有后。肯定不能让小师弟从小入道,不然不就白费力气了。可是小棋儿这样淡漠的性子,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打动他呢?明晖肯定是不会逼儿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师母很可能,因为想抱孙子嘛。算了,边走边看吧。
明晖便又看向元元,“你也别整天只顾着把那些经典倒背如流,要活学活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