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炮手犹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畏畏缩缩地朝炮位上走去。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队官突然瞥见一个穿着五品文官服饰的人匆匆朝这边走来,知道他定是营团军监军杨博,忙高喊一声:“杨大人救我!”其他炮手也如梦初醒,一齐冲着来人跪了下来:“大老爷救命啊……”
来人正是杨博。戚继光怒气冲冲走了之后,杨博吩咐人鸣金,让前军撤回来休整待命。但他担心戚继光与中军炮营生冲突,匆匆赶了过来。见到阵地上一片混乱,还有一具头身分离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心里已是全然明白,不禁恼怒地跺跺脚,却正色说道:“胡言乱语!炮营归我营团军指挥,便要听从号令,戚将军已将不遵将令的骄兵就地正法,此事不必多言。我已命人鸣金收兵,你等整队下去歇息去吧!曾将军,带着你的人回营。”
炮营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叩头谢恩。曾望偷眼看看戚继光,见他铁青着脸不说话,也就遵从监军之命,收队回营。
一干将士走了之后,杨博对戚继光抱怨说:“戚将军,你行事太过操切孟浪,中军炮营毕竟只是配属我营团军指挥,即便要处斩兵士官佐,也该通禀张老公帅,或知会中军刘将军一声,至少也应征得炮营田统领的同意,他如今不在阵前,怎能随意斩他手下的队官?”
戚继光不服气地说:“军情如火,我营团军的弟兄们每时每刻都在为国捐躯,他们却袖手旁观,坐视友军将士葬身于敌人炮火之下,我将他就地正法,有什么错!”
“那也不能越俎代庖,乱了规矩!”杨博说:“此番南下,不比当日驻守京师,少不得与其他各军协同作战,此事传了出去,只怕他们日后就不愿再配合我军了。”
“我大明有律法,军中更有军规,谁敢懈怠不法,三尺冰胪饶他不得!”
杨博摇头叹道:“律法军规高悬于顶,当然谁也不敢明着抗命,可暗地里使坏,出工不出力,却不是什么难事。就拿今日之事来说,你用剑逼着他们放炮,他们摄于你的军威不敢不从,给你乱放一气,你又能怎样?算了,来不及说这些闲话了。你且随我去往中军大营,将此事面禀张老公帅。”
见戚继光不情愿,杨博说:“我曾任武选主事,知道田东其人来头不小,曾是张老公帅的亲兵小校。他既然已去中军,此事还是当着张老公帅的面说清楚为好,省得他在背后嚼舌头,坏我营团军大事。”
两人策马匆匆来到中军大营,通禀姓名之后进了帅帐,见监军吕芳和主帅张茂两人都在这里,杨博跪下,道:“下官监营团军事杨博叩见张老公帅、吕公公。”戚继光却抱拳行礼:“甲胄在身,请恕末将不能行参见大礼。”
吕芳虽为监军,论职权比张茂这个主帅还大,但他毕竟是内官,依律不能受外臣大礼参拜,便侧身避让一旁。张茂说:“杨大人、戚将军免礼。何事要见吕公公与本帅?”
杨博说:“下官与戚将军此来,一是向张老公帅、吕公公请罪,今日攻城,敌军炮火甚烈,我军伤亡很大,不得已收兵休整;二来有一事,中军炮营配属我营团军指挥,却不遵号令……”
炮营统领田东也正在里面,听见杨博提到炮营不遵号令之事,心中有愧的他忙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张茂。
张茂果然与田东关系非同一般,笑着打断了杨博的话:“今日之事我都清楚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且徐州城坚沟深,本就不是朝夕可以拿下的,两位不必耿耿于此。营团军将士们今日打得很辛苦,虽未破城,忠勇着实可嘉。我已命医营全力施救伤者,并责军需供应总署自中军口粮中拨出猪二十口、羊五口送往贵军以示犒劳,让弟兄们好生休整歇息,养精蓄锐,再图攻战。至于炮营不遵号令之事嘛……”他喝道:“田东!还不快快向杨大人、戚将军请罪!”
田东吓了一哆嗦,忙上前,冲杨博和戚继光躬身抱拳,戚继光阴沉着脸不说话,杨博却一把扶着了他的胳膊,不让他施礼下去,说:“田将军不必多礼……”
“杨大人、戚将军不必和他客气,”张茂气哼哼地说“这个贼配军最不守规矩,本帅既已将他炮营配属给贵军,他就该谨遵两位的号令,遇事也该请示两位,怎能自行跑回中军请令?贻误军机是一大罪;越级请令,坏了军中规矩更是一大罪。本帅方才已斥责了他,两位可依律处置,以正军规!”
既然说“已斥责了他”,却又说什么“依律处置,以正军规”,戚继光心中气苦;再联想到张茂方才对攻城未克的营团军不但没有责罚,反而大加慰问,其袒护中军炮营之心已溢于言表,更是不忿,刚想说话,却听杨博说:“张老公帅且不可这么说,原该下官与戚将军给田将军赔罪的。方才我军将士被敌人炮火压制在城下撤不下来,戚将军心急如焚,便多次派人去敦请炮营开炮援助,炮营队官有名马忠者,轻慢将令,侮辱军使,戚将军亲身前往催促,他更出言不逊,顶撞戚将军。下官便与戚将军商议,将之于阵前正法,以严军纪。战事甚急,未能及时通禀张老公帅,也未能知会田将军,还请田将军恕我等不告之罪。”
田东仗着自己有张茂撑腰,本就没有把各军指挥放在眼里,听说杨博和戚继光不打招呼就将自己的手下正法,当即大怒,道:“什么?你们竟敢未经我的同意,便杀了我的人?!”
杨博正色说道:“我大明律法军规载有明文,不遵将令者当斩,更何况在战场之上!不到一个时辰,我营团军前军已有数千将士殒命殉国,伤者无算,还有近千人受困于城下,炮营却坐视不救,我军将士无不激愤莫名,下官和戚将军斩之,也是情非得已……”接着,他直视田东,缓缓地说:“再者,马忠是中军炮营的一名队官,不是哪家哪姓的私兵!”
田东怒极:“你――”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转身跪在了张茂的帅案前:“大帅,营团军将悍兵骄,侮慢友军,未经请令便妄杀我营队官,恳请大帅为我炮营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