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奏疏中提到的“抚剿并举,以抚为主”的平叛方略,乃是朱厚?在听取了张居正关于南都那场闹剧般的“亲”、“贤”之争的汇报之后,做出的战略决策。一来江南数省虽因反对新政而起兵叛乱,但大明立国百七十年,在缙绅百姓中的根基不可小觑,也未必会有很多人敢公然造反对抗朝廷;二来嘉靖皇帝也即位大宝二十多年,是万民顶礼膜拜的君父,哪能是江南那帮养尊处优的藩王宗亲、勋臣贵戚说不认可就不认可的?当然还有更至关重要的一点:江南历来是朝廷赋税重地,是国家财政的主要支柱,从今后复兴经济,重建国家的长远大计而言,也不能焚杀破毁于兵火之中,应该挟雷霆之势,恩威并用,震慑之,怀柔之,力争完完整整地将这片富庶之地收归朝廷。
朱厚?一脸的苦恼之色:“两大阁员争相请缨,各有各的道理,让朕也左右为难。你对此怎么看?”
吕芳沉吟着说:“既食君禄,便要忠君之事,两位阁老不辞艰险,甘冒矢石,此乃社稷之福,更是主子圣德巍巍……”
“连你也学会拍朕的马屁了吗?”朱厚?没好气地说:“‘不辞艰险,甘冒矢石’,说的好听!若是十天半月之前他们这样争相挂帅出征,朕会明邸报褒其忠勇,那时候都怯敌畏战,如今听说叛军不过是纸老虎,倒争先恐后起来了!分明是想抢功劳、摘桃子,莫非还要朕认可他们慷慨任事,勇担国难?”
吕芳听出主子话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便笑着说:“奴婢斗胆驳主子一句,奴婢说这种话可不是要拍主子的马屁。我大明官员能慷慨任事、勇担国难的可不多,遇事推委,管他天下大乱,好官我自为之的人却大有人在,这是官场一大陋习,主子对此也是深恶痛绝,遂于前年颁上谕,厉行考成法,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施行两年以来,大见成效,这才有两位阁老争相挂帅出征之事,这怎能不说是主子的巍巍圣德所致?再者,依奴婢愚见,抢着摘桃子也比撂挑子好啊!”
朱厚?把嘴一撇:“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严嵩自请外任,举荐夏言复职或李春芳接任辅,至少存了三个心思,与李春芳争功这层心思太过明显,就不说了;其二,窥探朕的心思,看看朕对他有几分信任几分倚重;再往深里说,他这也是以退为进。朝廷平定江南叛乱之后,新政更要大行于天下,夏言便是无过有功,势必要复出。论资历论人望,他都无法与夏言争一日之短长。既然如此,他就得给夏言腾位子。与其到了那个时候灰头土脸地退居次辅,不如现在就主动退位让贤,或许还能保得一世富贵安康。”
对于朝廷重臣之间的矛盾,吕芳心知肚明,只是他也不好随意置喙,只好说:“主子睿智天纵,鞭辟入里。奴婢太过愚钝,倒没有看出这许多意思……”
“掌了十几年司礼监的印,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这几层意思你能看不出来?碍于祖宗家法,不敢说而已!”
“主子心如明镜,奴婢这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主子……”
“连你都降伏不了,怎么跟外面的那些臣子去斗?”朱厚?感慨地说:“我们的这些阁老大人们,哪个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两榜进士,这么多年官场倾轧,风风雨雨一路走来,都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好本事,玩权谋斗机心,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若能把一半的心思放在朝政上,我大明朝何愁不海晏河清?朕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官场陋习积重难返,朝中朋党之祸更是由来已久,旦夕之间也不可能消除。可是,当此国难,朕都晓得以坦诚待百官,推腹心于臣民,以期天下大治,他们却仍不能和衷共济,实在让朕寒心啊!”
见吕芳尴尬地站在那里不敢回话,朱厚?摆了摆手:“不说这些烦心之事了。依你之见,督师之职当以何人出任较为相宜?”
吕芳斟酌再三,才缓缓地开口说:“按理李阁老分管兵部,出任督师责无旁贷,但严阁老所虑也不无道理。夏李一体,官场之中人尽皆知,以他为督师,率军南下立下平乱大功,夏阁老复职便是理所应当之事。可如今国朝之情势,却还不到夏阁老复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