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心里暗道一声“侥幸”,看来自己这一宝押对了!
他方才听到主子非议吕芳,本想顺着主子的意思说几句影射吕芳的话,可就在话要出口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的那些往事:当年自己在宫里大开杀戒,惹得主子十分生气,幸好有方皇后在前面顶着,又多方帮他说话,才勉强逃过了惩处,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凤逸九天,若是揣摩错了圣意,又有何人来救自己?真可谓是一步踏空,万劫不复,与其急于求成反惹来杀身之祸,还不如学黄锦那样揣着精明装糊涂,走一步看一步,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因此,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言辞恳切地帮吕芳说话,即便主子动怒,也有吕芳在前面顶着,主子不可能将罪过都算到自己一人的头上……
正在这么想,却听到朱厚熜又说:“不过你方才也说了,今日之情势与当年可不同,当年只是宫里的人想让朕死,如今却是宫里宫外的人都要谋逆弑君。看来吕芳的菩萨心肠也不一定总管用,有时候还得需要你的霹雳手段。该怎么做你知道,朕也就不多说了,只有一条要告诉你,吕芳把出宫的腰牌都收了,可也少不了有人出宫办差办事,也少不了与外官接触,传话下去,自昨晚起,宫里一切事务,有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立时打死!”
“是。”陈洪心里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主子终于认可了自己当年那样的霹雳手段,把当年的旧账终于翻过去了;而且,主子也认为吕芳阴柔有余而魄力不足,那么在主子需要的时候,自己就有机会取吕芳而代之了。眼下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闲置两年,看来你和严嵩都长了本事啊。既然如此,就由你去给他传朕的口谕,就说他的谢恩折子朕已经看到了,甚为欣慰,让他日后有事可随时写帖子求见朕。”想了一想,朱厚熜又说:“夏阁老在家调养是朕的旨意,如今镇抚司和提刑司都归你管,选几个得用的人去盯着,看看有谁敢违抗朕的旨意,要去打扰夏阁老静修,若是内阁学士、六部九卿等人,即刻报来。”
“是。”陈洪磕下头去,这一声应得很轻,大概是又被主子那句“闲置两年,看来你和严嵩都长了本事啊”给弄糊涂了,愈心惊于帝心之莫测的缘故吧。
陈洪出去之后,朱厚熜抓起旁边的茶碗又喝了一气,抹抹胡须上沾着的茶水,对一直扶着吕芳站在旁边的黄锦说:“你干爹都病成那个样子了,还不扶他坐下来?”
依靠在黄锦身上站了一会儿,吕芳的精神好了一点,忙说:“主子御前,奴婢哪敢坐下。”
朱厚熜冷冷地说:“忠不忠不在这上头,给朕看好家别惹出乱子比什么都强!你自己扶住了,让黄锦给你端碗牛乳来。这个蠢东西明明知道你是饿的,他却不知道给你找点东西垫个底。”
吕芳忙跪下谢恩,然后背转过身喝了一碗牛乳又吃了两块点心,精神已经大好,见朱厚熜看完了面前的奏折公文,就从怀中掏出一份手本,跪下双手呈在头顶:“主子,奴婢写了个请罪折子,请主子拨冗一阅。”
朱厚熜也不接,冷冷地问:“想去南京给太祖高皇帝守灵,还是想去安6给朕的皇考皇妣守灵?”
“回皇上,奴婢之罪,罪恶滔天,无颜在列祖列宗灵前侍奉洒扫,恳请皇上赐奴婢一死。”
“可杀可不杀的一个不杀,可抓可不抓的一个不抓,可是你给陈洪定下的调子,”朱厚熜说:“你是在难为陈洪呢?还是在要挟朕?”
“奴婢不敢,奴婢只觉得万死都难恕奴婢的罪过……”
“既然知道万死都难恕你的罪过,你可是要让朕将你千刀万剐?即便将你千刀万剐,又能抵得了你的罪么?”朱厚熜说:“诚如你自家所言,你犯下的实在是滔天大罪,朕一时竟也想不出怎样来惩处你,暂且记着,待日后朕想起来了再做处置。”
吕芳说:“奴婢谢主子如天之仁。只是奴婢奉旨掌着镇抚司、提刑司,又兼了京城警备之责,主子御驾亲征之后,又将国事委于夏阁老与奴婢,谁曾想不数日竟生这么大的事情,奴婢的罪过比夏阁老还要大。如今夏阁老奉旨养病,任谁都明白是受了牵连,若是主子不惩罚奴婢,难免有人会腹诽主子处事不公,累及主子圣名,奴婢更无脸面苟活世间了。”
朱厚熜说:“那你自己说朕该如何处置你?赐死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朕如今还不想叫你死,你就得好好地给朕活着!”说着,又抓起茶碗喝了一气,将空杯子向黄锦一指:“添水!”
吕芳忧郁地看了一眼皇上,说:“恳请主子免去奴婢司礼监掌印一职。若主子觉得奴婢还有可用之处,恳请主子恩准奴婢去督修主子的万年吉壤。奴婢前段时间听营造司的奴才们奏报,主子的永陵地宫已经修到了紧要之处,若是主子不嫌奴婢是个罪人,就让奴婢为主子尽这最后一份心吧……”说着,他俯在地上痛哭起来。
“添水!”朱厚熜怒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