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磕下头去:“君父有命,臣子固不敢辞。怎奈罪臣樗蒲之才,难当大用,事主不效匡扶之力,用事难收社稷之功,尸位素餐只会怠政误国,上负圣心,下愧臣民……”
朱厚熜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朕为天下留卿,卿不必再辞。”
见皇上已经流露出不耐烦的意思,夏言也不敢再行推辞,便说:“微臣谢皇上恩典。微臣还有事要奏请皇上恩准,礼部两位堂官尚书高仪与侍郎杨慎均已殒身国难,部衙长官佐2皆已出缺,恐耽误为各位殉国忠臣议定追谥一事。武英殿大学士严嵩德高望重,才具凡,又曾执掌礼部多年,通晓部务,微臣以为可由其复任礼部尚书。”
荐拔部院大臣该由内阁会同吏部商议酌定之后上呈御前由皇上裁决,但严嵩当初与夏言一样,都是以礼部尚书入阁拜相,后被皇上斥退出阁之后,虽由礼部侍郎高仪先署理部事,继而接了尚书大印,却也未曾下旨免除其礼部尚书之职,也就是说还为他保留了礼部尚书与翰林院掌院学士的虚衔,在部衙堂官缺任的情况下,以虚衔改任实职自然要优先递补。因此,翟銮、李春芳两位阁老以及六部九卿尽管不明白夏言为何突然又与严嵩化干戈为玉帛,力主皇上重新启用严嵩,但想到方才严嵩率先表态恳请皇上夏言留任辅的举动,也就都释然不语。
夏言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此外,内阁事体繁杂,时下京城大乱初定,城外战事正酣,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内阁其责尤为重大,但阁员高仪殉国、徐阶因伤不能理事,微臣又实在是病体难支,内阁的担子便全压在翟銮、李春芳两位阁员头上,一则职责也过于重,二恐两位阁员忙不择事,难以及时处置,贻误政事。故微臣建议于朝臣之中遴选贤能之士补入内阁。”
这又是要继续演戏了,朱厚熜便装做想了一想,然后微微点头,说:“夏阁老言之有理,我大明五府、六部及各衙,还有两京一十三省一应政务都要报经内阁处置,两位阁员也太辛苦了,确需增补一二能臣协理朝政。不知夏阁老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否?”
大部分朝臣不明白个中原委,只觉得夏言如今虽说是“官因老病休”,圣眷却未减半分,增补阁臣也还是要由他这个辅说了算,心中着实羡慕不已。夏言却心领神会,躬身说道:“依朝廷规制,该由内阁及六部九卿等朝廷重臣廷推公议,诠选三名贤能之臣,密折呈送御前由皇上定夺……”说到这里,见皇上面色凝重,似乎不悦,便加快了语:“所谓事急从权,时下国难当头,变在俄顷,增补内阁阁员辅佐皇上处理政务之事更是刻不容缓,故微臣斗胆破一破常例,推举新任礼部尚书严嵩入文渊阁参与机枢政务。”
朱厚熜目视群臣:“增补阁员需经廷推公议,不可如此草率。好在如今六部九卿诸位重臣大都在此,对夏阁老所奏之事,众卿以为如何?”
大臣入阁需经廷推公议是朝廷规制,但自嘉靖七年张熜桂萼方献夫等议礼派干将相继入阁而始,廷推公议不过是一句空话,皇上这么问也只是客气而已。朝堂上的大臣们虽不知道严嵩如何能挽回圣心,但从今日情形看来,想必皇上已有此意,而且这个建议是由辅夏言提出来的,自然也无人反对。
“好,朕就准夏阁老所奏,自即日起,严嵩复任礼部尚书,入文渊阁当值。”朱厚熜看着一脸肃穆的严嵩,说:“礼部掌全国礼仪教化,其职十分重大,两位堂官竟同日殉难,朕闻之也不胜痛惜。严学士如今回衙掌印,又复入内阁,当尽心国事,安守臣职,不负朕社稷之托。”
严嵩跪了下来:“微臣当殚精竭虑以报皇上隆恩,以高仪、杨慎两位忠勇节义之士为楷模,为朝廷效命,为君父尽忠,纵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夏言又说:“时下城外战事正酣,协调各军调度用兵之事关乎兵凶国危,而兵部尚书曾铣署理部务日浅,资望不够,臣以为可令内阁原分管兵部的阁员李春芳专注军务,协领曾铣及兵部诸员调度全国兵马,内阁之事可由严嵩协助翟銮秉承圣意相机处置。”
朱厚熜闻言之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昨晚颁下的令严嵩入阁并“位列翟銮之后”的口谕很不妥当,因为内阁学士职分上并无明确划分规定,辅、次辅及群辅的区别也只是于嘉靖初期才刚刚兴起,群辅各自分管几个部院寺司,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排位座次并无什么你先我后之分,只以入阁先后次序次第补任次辅、辅。为了顺从圣意,夏言不惜开罪于自己的同年知交李春芳,让他以内阁学士之尊专管军务,等同降级为兵部尚书,才解决了皇上让严嵩实领内阁之事这个问题,真可谓是煞费了一翻苦心。
虽说眼前的这些人个个都是才能卓绝之士,但毕竟自己是膺天明命的皇上,君父臣子千古不移,这些深受孔孟程朱之道教诲的人再能干,只要自己头顶上还笼罩着天子的光环,他们终归没有几个人敢当曹操!
想到这里,他觉得刚刚失去的信心一点一点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