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冷笑一声,紧紧地盯着吕芳,语气糁人地说:“听见了吧,吕公公!他还是怕着你呢!为了帮你说话,连朕的话也不听了!”
吕芳心里此刻是百感交织,一方面感谢高拱如此坦荡,告了自己的刁状却还不惜触怒龙颜帮自己说话;另一方面又恨高拱执拗,给主子当了一年多的秘书,竟连主子的脾气都摸不透,偏要在火上浇油,将局势弄得更难以收场!
高拱还真的犯了执拗的脾气,硬邦邦地将皇上的话顶了回来:“微臣还要斗胆驳皇上一句,微臣是大明的臣子,上不欺天,下不虐民,仰俯无愧于心,说不上怕谁不怕谁,臣也非是帮着吕公公说话。恳请皇上收回此话。”
朱厚熜怒极反笑:“哈哈哈!朕躬德薄,海瑞还未出仕,我大明就又冒出来一个海瑞了。高拱,朕告诉你,想学海瑞,先备下一口棺材再来和朕斗法!”
见皇上被气得又开始胡言乱语念叨什么“海瑞”,吕芳赶紧呵斥高拱:“大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岂是你一个微末小吏所能随意置喙的!莫说皇上只是排几句,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也是罪有应得。”说着,又重重地向朱厚熜磕了个头:“请主子息怒,奴婢这就去提刑司自领廷杖。”
听他这么说,朱厚熜终于有点清醒了:“自领廷杖?你为何要去自领廷杖?”
吕芳委屈的当即眼泪就掉了下来:“回……回主子,奴婢愚钝,不晓得犯了什么错……”
朱厚熜这下才明白,自己莫名其妙地冲着吕芳了那么大的火,竟然连什么事情都没有告诉他,但他却不好意思自认自己的过失,便说:“都是让你们这帮人把朕给气糊涂了!高拱,你来说,让我们大明的内相吕公公听听,他手下都养了怎样的一帮奴才!”
高拱也知道给皇上台阶下,赶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吕芳讲了一遍。
听了之后,吕芳心里隐隐觉得无论是皇上还是高拱都有些小题大做,但想想局势危急至斯,他们肩上的担子也确实是很重,难怪他们都会如此愤怒,便愤恨不已地说:“这帮狗奴才,真真是些个钱痨,为了一点银子,连命都不要了!奴婢恳请主子恩准,将兵杖局那几个狗奴才往提刑司以祖宗家法论处。”
朱厚熜嘲讽道:“是赏二十篾片还是打四十板子?你吕公公是活菩萨,当不了恶人,也不肯当恶人,恶人还是由朕来当吧。兵杖局管事牌子刘用枭示众,管库太监剥皮楦草,宫里所有挂玉牌的内侍都去给朕观刑。你告诉他们,都说宫里便是他们的家,谁要是往朕的脸上泼脏水,便是连家都不要了,你吕公公能容他,朕能容他,老天爷也要收他!”
这样残酷的刑法被皇上用这样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来,吕芳和高拱都打了个寒噤,吕芳赶紧跪在地上,颤抖着说:“奴婢领旨。”
“还有你司礼监那个秉笔石详,朕记得初登大宝之时他便已在司礼监当差了吧?二十多年了,竟连事体轻重缓急都不分,看来他也干不了司礼监的差使,就让他到驷马监去伺候马去吧!”
吕芳一愣,这个石详虽说与他平日素无交情,但毕竟是宫里的老人,论资历比他还老,主子如此处置显得过重了,便大着胆子说:“石详虽办差不力,但他是先帝手上便起用的老人,奴婢以为……”
朱厚熜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以为他伺候过几天先帝便可以逍遥一世了么?朕御极已二十三年,也养了他二十三年,于情于理也算对得起他了,他还要怎地?莫非要朕摆张供桌把他供起来么?”
吕芳赶紧解释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觉得他岁数那么大了,驷马监的差事怕是干不了……”
“那就不拘宫里哪个衙门着他闲住,待朕平了眼前的大乱,他到南京给太祖高皇帝守灵去。”说到这里,朱厚熜又生气了:“大敌当前,变在俄顷,朕让他们库存兵器装备军卒,为了索要贿赂,他们竟然耽搁了整整三天时间!若是太祖在天之灵知晓此事,还不被那帮狗奴才活活气杀!”
吕芳赶紧说:“是,主子也不必为那些天杀的奴才烦心,时下当务之急便是让新招募的军卒都领到兵器,奴婢这就亲自带人将军械送到营团军去。”
听他这么处置,朱厚熜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朕近日忧心如焚,也顾不得你们面子。不过,朕拿你们当肱股腹心,心中有气,不撒给你们,莫非却要撒给外人不成?”
这就是皇上婉转地给他们道歉了,吕芳和高拱方才的委屈都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出了东暖阁的门,高拱向吕芳拱手作揖,说:“吕公公,今日之事确是情非得已。下官曾去司礼监找过您……”
“高大人不必如此。”吕芳淡淡地说:“你高大人奉着圣命,是宫里那帮不长眼的狗奴才怠慢了你,倒是咱家该给你高大人赔个不是才对。”
高拱知道今日之事终归还是扫了吕芳的面子,在他心中已种下了恨苗,但他从来也不把这些阉奴真正放在眼里,自问又无愧于心,也就不再解释,冲吕芳拱拱手:“下官这就回营点兵士来搬军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