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在翰林院当庶吉士、任编修时,与6树德是同僚并有过交往,知道他是那种一根筋的迂腐书生,对于6树德上疏弹劾其师陈以勤一事以及由此引的一系列事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赵鼎这句话就象是一把锋利的刀,将他心中的那团乱麻从中劈成两半,许多头绪立刻从刀锋过处露了出来。但再仔细去想,这一刀下去虽然一下子露出了许多头绪,却并没有消除他心头的疑惑,甚至可以说那一团乱麻不过是被分成了两团乱麻,头绪虽多,但乱麻也就更乱了,更让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说:“崇君兄,我知你急公好义,但兹事体大,我们切不可贸然从事,还需从长计较才是。”
“从长计较?如那些颟顸乡愿之人那样默不作声么?如今已是嘉靖二十三年五月,再过一两个月,就该征缴今年的夏赋了,若皇上还是一意推行新政,不晓得全国数以百万之众的读书人又该生出多少事端,哪能容你我再从长计较!”赵崇君冷哼一声,说:“罢了,你既不愿具名,我也不好强求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了。”
“崇君兄,此事非同小可,还望你三思而行,切不可意气用事,免得铸下千古大错!”高拱说:“在下有个提议,不若你我同去恩师那里,请他先过目如何?”
“不必了!我与齐汉生等同年商议过,为了不致牵连恩师,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为好。”
这分明是个托词而已,这么激烈的一道奏疏呈送御览,怎么可能不牵扯到身为内阁辅的夏言?而且,他门下一十六名进士同时具名,其中领衔的还是他亲点选拔的状元和榜眼,皇上怎能不起疑心?到时候一个“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罪名谁能担待得起?即便皇上不做那“诛心”之论,官场上下和士林清流又该有何种风评?与恩师势同水火的高仪那帮尊礼派官员,以及那与恩师貌合神离的严党门徒,又该在下面做多少文章?
高拱不敢往下想了,忙说:“兹事体大,还是先让恩师知道为好……”
赵鼎已经站了起来,说:“蒙你提醒,明日一早,我就将奏疏送到通政使司。我还留下一个副本,待把本子投进大内之后,再送到恩师府邸。”
高拱气苦,道:“木已成舟,再那样做又有何用啊!”
“明人不做暗事!”赵鼎冲他拱拱手:“告辞了!”说着,他拂袖就要走。
高拱强压着火气,再一次拉着他的袍袖,恳切地说:“崇君兄,此事关系重大,且要三思啊!自古批龙鳞者多没有好下场,想你十年寒窗,七场文战,这功名来得着实辛苦,莫要赔上自己锦绣前程……”
“高拱,我虽对你颇有成见,但仍当你是位尊礼重道、有胆有识之人,否则也不会找你来具名上疏……”赵崇君痛心疾地说:“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如今却是如此贪恋名位!罢,罢,罢,算我赵崇君瞎了眼,你我往日情谊一笔勾销,我赵鼎耻与你这等人为伍!”说着,他用力挣脱高拱的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拿着赵鼎的半幅袍袖,高拱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割袍断义吗?
赵鼎走了好半天,高拱才回过神来,跳脚骂道:“他娘的赵鼎,迂腐书生,简直不可理喻!就你们清高,就你们刚直,只知道自家博取忠名,要把恩师他老人家害死啊!腐儒误国!腐儒误国!”
妻子进来收拾茶具,看他怒骂不休的样子不禁宛尔一笑:“老爷,人早都走了,你纵是骂的山响人家也听不到。既然事态紧急,何不去给夏阁老说上一声,让他也可早做防备?”
“这……”高拱迟疑着说:“他们自家不去,俺去不是显得好似俺在出卖他们一般?”
“俺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晓得是或不是,不过俺倒觉得老爷你也跟那赵大人一样过于清高了些个……”
妻子婉转的劝慰使得高拱茅塞顿开,忍不住笑着说:“孩儿他娘,你说的对!那帮酸秀才都晓得说他娘的‘知我罪我,非所计也,我自问无愧于心便是了’,俺去禀报恩师一声有何不可!”
天不作美,高拱赶到夏言府上之时,才得知夏言今日轮值,歇在内阁了。等他匆匆赶到内阁,却又听书办说皇上召见夏阁老与兵部丁部堂与侍郎曾铣议事。
高拱一直还当着皇上的秘书,知道皇上如今勤政,真可谓是宵衣旰食,既然深夜急召内阁大臣与兵部两位堂官议事,想必所议之事非同小可,一时半会且回不来。内阁机枢重地可不是自己这么一个五品小官等人的地方,只能悻悻然地回去了。